卧龙山顶上的一坐

卧龙山是陡然而起的高山,置身盘山路的最高点上,周围的群峰都已在脚下。视野所及,都是山岭沟壑的最高点,为云雾所缭绕,为天空所映衬,渺渺焉的氛围烘托使人不由自主地就已经确认了自己正身在天庭。

搬一把椅子坐在山顶的树下,看脚下的峰峦叠嶂,裸露的巨大岩石上满是流水与风化所形成的笔直的与横断的褶痕、黝黑的与暗黄的水迹,斑驳之间完全超越了年龄的概念;还这里那里地站着不可思议的松树,像《西游记》还像《石头记》。视线带着心绪一起在山顶群峰之间飘逸,凝望和端详之间,已然非日常生活中所能有的常态。

今天驱车而至这高山之巅,就只为这果如想象也又超越任何想象的一坐。

这种脱离开大地置身高天的感觉本身就已经能带来暑热之中的内心清凉了,何况还源源不断的有风,有从山谷里来的风,在这山口所在的树下阴凉里一直吹过。

坐在椅子上,坐在风里,坐在天庭中,即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也总能很快就将时间过得光滑起来,入定一样深深地凝望着、俯瞰着,进入我无我他、无梦无醒的神仙状态。恍惚一睡,醒来再次确认身在何方,再次确认眼前的盛景,就又有一番重来般的怡然。

只说眼前的实际景致便已经饶有趣味:凛凛的风里裹着山石茅草一尘不染的仙气已然与山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脚下的石头,前景中的茅草纷披、树木横枝纵杈,背景里的水墨画效果的层层叠叠的起伏山脊,还有那动物脊背一样的圆润山脊线所浸泡着的伏天里的热雾,都既是这个季节实有,又不是这个季节常见。细微却也明确的境况差异和气息感受都一再提醒着你,已经身在不凡之地,与天空接近,与造物可对。

在山顶上坐定了遥望和俯瞰,这是人间至高的享受中非常令人向往的一种。卧龙山可以驱车直上的盘山路为这种享受提供了可能,而竟能使用这种可能的人,并不多有。现代人所拥有的借助机械之力的登山之力,远超古人;但是显然登临者并未成比例地增加。人间的纠缠使人无暇抬望眼,更遑论费力移步山巅。说起来大家都不愿意随波逐流于庸常,而实际上却少有能从凡俗之中挣脱出来的人。而理由从来都是充分的,锅没刷衣服没洗,孩子课外班一会儿就要开始,说走就走谈何容易!只现在这高温酷暑便奈何了得,不如伏天伏在家中的好啊!

然而从生命的感受性和视野所及的丰富上来说,坐井观天的拘囿永远不如山高水远的阔步,不论季节不论气温;内心的富足从来是只靠闭门修行难以真正抵达的,人在环境中,人在地理中,非登高俯瞰,非长河溯行,终难丰厚。我们微渺的身体和宏大的精神总是在这样不分时序的地理实践中逐渐积累着愉悦,积攒着足以回看世界、回看自己的内功。

卧龙山顶上的这几个小时坐享清风,是这个酷暑季节里一段至美的时光。所为只是为了到山顶上坐一坐、看一看,实践了实现了拥有了,自己就不再是那个不曾经历的自己,世界也不再是那个不曾经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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