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田：山前平原上春天的大地美学

山前平原上的美妙在仲春时节里会愈发明确。半尺高的麦子绿油油地为整个大地增添了湿润的气息，这种湿润的气息里带着一股明确的麦子的醇香味道，让人禁不住就会努力地吸，努力要多让它们将整个的身心都浸泡起来。

在满眼的湿润的碧绿之上，笔直的道路上车辆在无声地前进，动画片一样的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去。因为地域辽阔，距离很远，所以看上去都是无声的；因为麦子虽然还不是很高，但是已经足以遮挡一部分车轮，所以只能看见它们的上半部分在快速位移。这多少有点新奇的景象，就是季节赋予大地的最新的特征。山前大地上的这春日风貌，是只属于华北平原上独特的美。

从这个时候开始一直持续到麦收，山前平原上的广袤的麦田景象都是让人流连忘返的。之所以让人流连忘返，不仅仅是因为麦田广阔，更因为广阔的麦田始终是以西山为背景的，是以西山为一侧的天际线的。西山黛蓝色的起伏为碧绿的抑或金黄的麦子做着视野上的遥远而又可以端详的永恒背景，让人既可以在眼前麦子返青长叶抽茎出穗的细节上盘桓，又禁不住一再地抬眼，想象那地平线上起伏的黛色山峦之上无尽的神秘。

山脉和田野在这时候有一种因为对比而来的相得益彰的互相优化效果，它们因为这样的并置而在人眼里、在人心里充满了被称为叠加效应的美。当然，在仲春的时候，这样的叠加之上还有另外一种叠加，那就是大面积的油菜花，金黄的喷香的油菜花。油菜花金黄的色彩和招蜂引蝶的气息都不像是一种真实地扎根在大地上的朴实的农作物，而像是一群被青春年幼的热血鼓舞着专一要打扮自己做飞翔不羁之姿的浪漫少女。她们用令人惊诧的艳丽使每一个在干枯贫瘠的大地上艰苦劳作的人都很疑惑，疑惑这好像是舞台上的巨大布景，何以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了他们日复一日的劳动现场。

在这一天的这一带山前平原上，我们发现了一大片油菜花。这一大片油菜花非常罕见地以穿插的方式种植着，也就是一大片油菜花和另外一大片油菜花之间，穿插上了一溜麦子。或者说是麦子和麦子之间穿插上了一大片油菜花。总之绿色的麦子和黄色的油菜花之间形成了一种错落的格局，就如同远远的西山与广袤的麦田之间的互相映衬效果一样，麦子和油菜花之间也形成了这一种互相对比着而各自都将自己的特点与美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叠加效应。

这样罕见的美妙格局让人怀疑当初之所以这样种植就是为了摄影，为了欣赏，为了美，为了在山前平原上借景造景形成在欧洲大地上可以经常看到的那种农业美学或者叫做大地美学的神奇效果。将花园里公园里道路边上的那些被拘束的美、专门的没有实用的生产目的的美解放出来，以整个大地为花园，以生产生活的广阔天地为基础，直接让生产活动生活运转本身成为美的一部分。美在成为眼目愉悦的享受的同时，还一点也不失去其本身的人类实用目的。从而将美与自然，将人与自然，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互相没有边界的互相都非常的理想的嵌入格局。

在这样宏伟的没有作品痕迹的作品面前，在这样就如同生活本身一样的艺术里，观赏的界限是消隐不见的，代入感是自然而然的。不存在什么欣赏的门槛，唯一的条件只是你能置身现场，在山前平原的大地上行走、遥望和驻足。

等兴奋地走来走去地转了好一会儿以后，才发现，就在路边油菜地里树着的广告牌上，用网络语言预告着五一节樱桃采摘，届时要请各位“主公”光临，光临有奖云云。看来，这片有大地美学味道的油菜田和麦田，似乎主要是为五一的樱桃采摘制造人气，先让人们在看油菜花的时候认了路，记住了这里。

其实在好像永远意犹未尽的欣赏之中，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不管是麦地还是油菜地，地边上都是寸草不生的。坎坷的土路上地沟里还随意地扔着各种醒目地标志着诸多化学名称的塑料袋和塑料瓶。从种子开始就已经用农药浸泡，在整个播种和生产的全过程中都需要化肥农药的始终伴随，这已经是山前平原上的大地农业的普遍规则。而地下水越抽越深，几十米几百米之下才能抽上水来的现象都已经不再新鲜。

在我们自然涵养严重破坏，植被状态每况愈下的大地上，这样依然靠着近于枯竭的自然资源和药物强力维持着的旧日大地美景，在给我们以回归的陶醉的同时，还始终悬临着一种岌岌可危的忧患。不知道这样年复一年的大地之美还能再坚持多久，不知道当大自然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弯了腰的时刻会在什么突然的临界点到来！

以这样惜别的心态来看眼前的一切，看山前平原上的大地之美，就真地更不愿意挪开脚步了。巨大的诱惑和巨大的疑问同时攫住了你，让你不愿就此走开：山前平原是不是正在最后一次对你呈现出它曾经美丽一直美丽到现在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