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场:活着的古镇
早晨,新场古镇的千秋古桥上,用红纸贴着一个符咒: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种治疗幼儿夜哭不止的独特方式,在中国的传统社会里已经绵延上了上千年。如今出现在新场古镇,唯一具有时代特征的地方是,这块写了黑字的红纸,全部用透明胶给牢牢地粘在表面已经有很多密集的小坑了的、古老的石头栏杆上。
新场古镇最为珍贵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传统也还被罕见地维持着的特点。它的老街道老桥梁和老房子并不比那些已经被开发了卖票的著名古镇更出色,但是它是活的,里里外外都有人生活,一直是一代代新场人繁衍生息的所在。
外人来到新场,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是人家生活着的地方,除了那些专门针对旅游者的店铺外,所有的一切都是人家按部就班的生活之流中的自然而然。这种品质在如今的中国古镇旅游中,已经不再是多数。多数都被彻底商业化成了商场和舞台,什么事都紧紧围绕着一个盈利的目的转,让游人觉着千篇一律,有一种被对付了的扫兴。
当年电影《色戒》选到这里拍摄,大约也是有这种考虑:这里还未失去人间烟火气,还有其自然而然的呼吸。老街老房一旦全部都只是作为商品销售或者卖票展览的场合以后,成了摄影棚里那种过分干净整齐、过分横平竖直的状态,就没有了润泽的温度,就只剩下冰凉的钱味儿了。
尽管新场当年之所以成镇是因为晒盐制盐,根子上也是商业起家;但是那毕竟不是拿了自己的全部房子和街道都做买卖。生意和生活,是人类健康地在天地之间相辅相成的两件事,让他们将自己的生活全部退出去,只剩下生意,肯定有违自然天道。
所幸我在这个北方雾霾沉沉的冬天避难来到新场的时候,这种有违天道的古镇旅游格式还没有被启动,还能在自然而然的古镇生活里自由自在地饮食栖息与游逛。
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新场古镇,只是一个丁字街,充其量是一个工字街,两横是沿着两条河修建的有廊的房舍,中间是一条石板铺路的新场大街。后来才发现,其实西边还有一条河,是过去的码头所在。那条河的两侧更开阔,不像老街那么拥挤。
临河而居的家家户户,都开有通向水道的后门,还有石头台阶直接通向水面。两岸多树,一侧是柳树,一侧是樟树。树下多是花园和菜地,一年四季都有绿色。其间的细节种种,多有婆娑之意像,即便是冬天也依旧充满了生机。
这条水街上的景象,让人想起了德国的世界文化遗产小城戈斯拉尔。都是流水环绕窄街,人与水、民居与水相亲相近的古老生活样貌。在相当漫长的过去时光里,东西方的人类,都有过自己融于自然之中的合理的生产、生活格局;只是到了最近百年,世界才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类不再依赖自然也不再尊重自然的倾向愈演愈烈。
区别是西方社会似乎从一开始就在人居的问题上充分尊重了传统,保留了古城的生活样式,古城绝对不容许拆动,新城也都与古城拉开了适当的空间距离。没有将传统视为需要彻底砸烂的羁绊,也没有走大拆大建以增加GDP的路,更没有纯粹以经济为目的将古城作为卖票的景点。
事实证明,其实那样客观上才更是挣钱的长久之计。保护得好,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游客从全世界慕名而来;而顺其自然地让祖祖辈辈都居住在古城里的人继续按照原来的自然规则生活其间,本身又是让古城始终能保持自身活力的最佳手段。
至少目前的新场古城还大致在这样的自然而然的模式之下运转,一切还都比较健康。在车水马龙的喧嚣和安详静美的沉稳之间,还有一个良好的分寸在。
在黄昏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游客们就已经纷纷离去了。剩下的都是生活在古镇上的人们。有意思的是,多数游客离开新场的时候,手里固然是拎着些纪念品日用品什么的,但是很有特色的是,他们几乎还都会带上一包菜,一包古镇农民自产自销的新鲜蔬菜。价格只有上海城里的几分之一,但是质地却是绝对可靠的。冬天里经历了多次寒凉空气的袭击的油菜,如今是大地里最旺盛的物产。除了走街串巷的菜农之外,在很多店面门口也摆着新鲜油菜,都是自产自销,自家菜地里的出产,一般只有几毛钱一斤。店铺里的老板们,往往是本职生意不多,但是菜卖得却很快。
新场基本上是上海旅游的市场,很少有除了上海之外的其他地方的游客,有也是零散的,没有成群结队而来的。因为地铁的方便,因为自驾的距离适当,这里成了上海人出游,尤其是一日游的一种最自然的选择。他们带着一包菜离开新场,既赏了景,还为家里省了菜钱,很有一种得其所哉的心满意足。
这,也是新场作为活着的古镇,让四面八方的人们正常地融入其中的一种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