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祖山

在河北就至少有两个祖山，一个太行祖山，一个燕山祖山。燕山祖山早就是旅游点，太行祖山因为地处偏僻而籍籍无名。不过它以十几年来的严格生态森林保护而形成的现在的森林规模和状况，让人惊喜有加。它使人相信，在整个光秃秃的太行山中，只要有了丰富的不被破坏的自然植被，就可以恢复几百年前的生机，就可以有不亚于任何名山大川的美。

从平山前往小作的国道破烂不堪，像是被密集阵的炮火反复轰炸过一样的大坑小坑一个接着一个，运煤的大车将道路毁坏，也将沿途这些传统上的偏僻之地染成了黑色。

这样剧烈地颠簸如船行浪中一般的艰难地走了十几公里以后终于进入了井陉县界，道路状况一下就平坦了，像从滔天巨浪的海中一步登了岸。这是我们的大地上特有的一种现象，行政界经常就是道路状况的界。

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两边都被煤灰染得一片黑乎乎的情状里，祖山的彩色牌坊大门赫然出现在了路右。立刻就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不是想去看什么一般都可以想象的专门为了收费而圈起来的景区，只是想休息一下，到大门口走走，张望张望而已。民间古有“花花正定府，热闹两陉里”的说法，说的就是这里的南陉北陉。后来兴起的矿业和煤炭经济毁坏了环境，也就将这种古朴的热闹毁坏掉了。在这里走走看看，也就是走走看看而已，已经不能让人有什么奢望了。不过沿着渐渐向上的宽阔大路到了山谷口的景区大门的时候却意外地得知，今天是九月九重阳节，免费。

看来，开发这里的老板，还是很很有公益心的。及至走进去，听到了看到了那个热闹场面，这种猜度一变就成了敬佩。

这种山里的热闹是让人喜欢的热闹，在周围的山林形成的峡谷环境中，长期的寂静围绕着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需要这样大家凑在一起的热量。而九月九的免费午餐大宴，就为这样的热闹提供了机会。在这里，景区的老板每年九月九都会为北陉本村70岁以上的老人举行这样的盛大而热闹的免费午餐。

院子里一溜摆开的十几张圆桌边坐满了老人，景区的员工在高坡上对着麦克风高歌助兴，上菜上饭的景区员工（也都是本村村民）每次都是排好了队依次前行，场面随意自然却也不失让人觉到被尊重的仪式感。如今大致上是家家都已经不缺一顿饭了，但是老人们每年来的兴致依旧很高，一是山里寂寞，一就是这种热闹而有仪式意味的被尊重的好感觉。

看我们站在院子门口，端着茶杯以茶当酒挨桌敬酒的老板娘赶紧过来招呼；介绍情况，并且邀请一会儿转山回来吃饭。她得体的打扮和这盛大的宴会非常贴合，既庄重又热情，分寸感极好。

在一片繁茂的果树和金黄的银杏树下，这样欢乐祥和的场景就是人生中的一次狂欢，是所有日常的庸常生活积累积累很长很长时间以后才会有的一次勃然释放。在山谷里走着的时候，他们的欢宴之声所传达的就是这种人在自然的安详中久了以后的，非常有感染力的欢欣。

路边的苹果树上挂着繁盛的果实，这些苹果因为太红太多太密而像是假的；但是一棵小小的树上挂那么多的果子，又绝对是人工所安排不下的。柿子树硕大的果实垂垂荡荡地悬在路边触手可及的高度，让人禁不住就会伸手触及一下它们金黄而坚硬的果皮。

这里，距离那大车滚滚道路破烂煤灰染黑了大地让人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待的国道，不过一公里远；这一公里就是人与自然和谐与不和谐的距离。

在山谷谷口向里、向上遥望，就可以远望到层层山峦共同形成的这座庞大的山谷。山的层次丰富，山谷中地形的丰富性也就不言而喻了。这显然不同于一般的山谷，一般的山谷只是由一层两层山组成，比较单调，比较一目了然。而这条山谷里更有特点的，是依托在这样丰富的地形之上的丰富的植被。

从山脚上未经人工干涉过的有着近于完美的树形的大栗子树，到路边黄叶红果飘着浓郁的香味儿的花椒树行，还有苹果园中挂在树上的苹果们那种远比摘下来吃了要更有价值的好看耐看，林下蒲公英依然在茅草丛的保暖之下盛开着的黄色花朵，水库下的河谷中的植被多样性，在这深秋的斑斓里都很让人有点喜不自禁。而更让人想都想不到的是，在前面还有更大的惊喜。

水库大坝尽头是一座小桥，小桥那边就是山了。是层层山峦形成的峡谷的一翼，顺着这一翼走进去，让人吃惊的是树木纷披下的矮草宽路。所以不是小径而是宽路，是因为这条路明显是有过人工的，要不不可能这么宽，这么整齐，这么平整；但是路面上草石之间的互文关系又是充分自然的，是人工不加干涉的。这样高水平的融人工于仿佛未经人工一般的自然中的工程理念，绝对是与欧洲与德国一个水准的。

这样的理念，在一个村庄开发的景区里实在是太超前了。只要对比一下省会太平河边样板景区里那些刚刚入秋就会逐一割掉所有的芦苇的做法，就可以明白这偏僻之地的山林保护与人类介入关系的掌握，是多么多么可贵了。

林中道路沿着河道缓缓向上，又长又缓，非常适宜步行。历年的落叶铺展在路上，踏之柔软，踏之有声；苔藓蘑菇，地衣石草，火炬树柿子树黑枣树杨树柳树槭树枫树榆树槐树，从地面到天空，各种各样丰富的植被立体地形成一道神奇的树林胡同。

河道里乱石倒树都保持着被洪水冲击的原状，不加干涉。路边有300多年的老柳树，黑色的粗大树枝实在承受不住茂盛的枝叶而断下来的残干，就原样躺在它最初掉下来的位置上，将岁月与时间凝固，将时光以这样的方式无限延伸。据说再向上走一个小时，还有瀑布，有高山芦苇，有神奇的山顶批平原——周穆王猎场；而环绕山谷的山顶上还有四个日本鬼子的炮楼。

这样的山林环境很有点欧洲那种尽量不露痕迹地将人工隐于自然环境中，尽量让自然保持原状的审美意趣。树木叠加交互掩映所形成的色重影阴的环境氛围很像是德国和瑞士，像是参差葳蕤一派天然的黑森林。走在这样的路上，真让人意外，真不知道今夕何夕，怎么一下子就会有这样走不到头的审美之路！

巧的是，上山之前遇到了老板娘，下山时候又遇到了在北京工作很少回来的老板刘现考先生。他是专门回来参加九月九宴请老人的活动的，他指着一圈的山脊线上那可以看得很清晰的树行让我们看！那里的植被都很好，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棵棵树立在排着队立在山脊上的细节。山脊上普遍都有树了，就说明整体的植被状况都比较丰茂了。他从零几年开始就投入大量资金，专一保护山林，任何人都不准动任何一草一木。真正把祖山养护成了在整个太行山中都可以说是植被状态最好的地方。确实，这里虽然与南方那种一年四季生长的山林无法相比，但是在河北普遍光光的太行山区，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典范了。

祖山丰茂的山林植被是它最新的标志，而传统上祖山是以石鼓寺著名的。山顶上，自金佛到寺中的那段天路，是凭山遥望的极佳审美路径。寺中两棵银杏，都偏右生长，却正好平衡了视觉中的左侧的山坡，使左右均衡；而庙宇在环绕的山坡森林之下，被稳稳地包围着的状态，也是典型的深山藏古寺的理想格局。

祖山给人的惊喜，是我们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太大希望了的本地游览中的意外收获，也是一个非常值得再来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