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斯《城市里的夏天》(1970):孤者上路

上海将举办“无尽的行走——维姆·文德斯回顾展”,借此活动,小众先锋将推出一套文德斯作品连载文章。

《城市里的夏天》(1970)

对于文德斯而言,有一件永恒的事情是他一直思考的,那就是人该怎么生活。在纪录片《文德斯向前行》的开场,他说:“我们应该怎么掌控生活?随着世界的变化以及我们阅历的增长,我们怎么样才能发现生活的真谛?这就是我拍过的电影中的核心主题。”处女长片《城市里的夏天》开启了文德斯用影像找寻生命真谛的旅程。虽然本片呈现的是一个刚出狱的囚犯的故事,但这却是文德斯本人生活的真实写照,是文德斯在银幕上书写的精神自传。

当时文德斯25岁,留着过肩长发,朋友都说他非常有范而(片中打台球的场景可以看到彼时的文德斯)。他到一个酒吧找朋友玩,朋友递给他一块蛋糕,但朋友不知道里面掺加了多少“料”(大麻)。文德斯一连吃了三块,然后喝了一杯威士忌,结果悲剧发生了,文德斯被送到了医院。事后才知道,酒精和大麻是不能混的。文德斯挣扎了过来,但患上了肝炎,同时也患上了心脏病。之后的文德斯就像没有了灵魂一样,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怎么样生活,甚至不知道生活的意义。之后他开始研习弗洛伊德,听一个弗洛伊德的门生讲课。某天,这个教授出去了四五周,文德斯就在这个间隙拍出了他的处女作《城市里的夏天》。

很显然,文德斯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注入到主人公汉斯身上。汉斯刚从他刚从监狱出来,在城市中漫无目的的闲逛,为了躲开一个他不想见的人,飞到柏林,最后见了一个朋友,飞去了荷兰,继续他的孤身旅行。没有故事,没有戏剧性,《城市里的夏天》纯粹是生活化的影像表达。文德斯运长镜头、空镜头,捕捉了“生活”。片中,摄影机长时间地跟随行走在街道上的主人公汉斯,或固定在前行的车里,长时间捕捉车外流动变幻的街景;当汉斯来到朋友住处,看电视、放唱片、聊天,大块大块的时间都通过固定长镜头拍摄。这些画面与生活等同,让我们深切感受到时间的流淌。在一次电影节的交流中,记者问他最初拍摄《城市里的夏天》时,怎么会让镜头那么长。文德斯答到:“当摄影机转动起来后,我就不想让他停下来了,因为在长时间的拍摄中,会有一些神圣的东西出来……”

片中的多处对话场景都由汉斯的画外音讲述,从而呈现出某种声画分裂的实验性,但另一方面,也构成了与观众交流的可能。画外音经常以“我刚才说,……”起头,犹如汉斯在对观众讲话。一来让观众参与到影片中,积极主动地思考谈论内容的话外之意,二来也加深了主角的孤独感和疏离感。讲述的内容透露着汉斯对过往的熟悉,如他想看一部老电影,便与朋友来到影院观看戈达尔的《阿尔法城》,如在朋友处翻唱片时,对那些新唱片没有兴趣,而想找一张奇想乐队(The Kinks)的唱片,如跟人说以前的某家电影院,或在柏林看到的巨大商标logo。但汉斯对未来茫然无措,只能在城市中漫无目的的游荡,逃避着他不想见的人。他试着找回存在的意义,但已荡然无存。

在纪录片《文德斯向前行》中,文德斯说:“《城市里的夏天》里那个孤独的人,穿越广阔的地域独自旅行,那就是我,一个想从头再来的人,想重获生命意义的人。”

除了文德斯的精神自传外,本片也流露出他对美式文化的迷恋,如弹球机、电影、摇滚乐……这些成为文德斯电影的标识,在其后的作品中反复出现。美国摇滚乐队The Lovin' Spoonful和美国绘画大师爱德华·霍普深得文德斯喜爱,这部处女作也从他们那里获得许多灵感。本片片名即取自The Lovin' Spoonful的摇滚曲《城市里的夏天》(Summer in the City)。在临近结尾处,汉斯独自走在街道上,画外响起了这首摇滚曲,歌词唱到:不想在城市中成为一个阴影/身旁的人都看上去半死不活/他们在人行道上只比一个火柴头暖和些/夜晚来临/将是另一个世界/找个姑娘/一起跳舞/直到天明。

这首歌正映照着主人公汉斯/导演文德斯的内心城市风景。其中一场对话戏中,汉斯说:“在城市的夏天走路就更不好了,一些人处在阳光中,一些人处在阴暗中,处在阳光中人会帮助你,处在阴暗中的人会排挤你……”现代城市生活中人与人的状态得到有力地揭示。

绘画大师爱德华·霍普的画作更是影响到本片的城市意境,使片中的城市、街道、酒吧、商店都渗透着一种孤寂、冰冷的感觉。爱德华·霍普曾说:“我不是在画大城市的风景,我是在画大城市的孤独。”他在平凡的都市场景中,添加某种寂静的感觉,让城市成为孤独的载体,而身处其中的人看上去茫然、孤独,找寻不到生命的意义。文德斯借鉴了这种手法,将之注入到影像中来,而且在摄影师罗比·穆勒的16mm黑白摄影中,呈现的更加孤寂和冰冷。片中多是汉斯一人处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或者干脆没有人物直接用空镜头呈现城市的悲凉。主人公就在这种氛围下独自旅行着,找寻着什么,逃避着什么。

本片的另一主题即是揭示了现代社会的真相,以及现代城市生活中人的孤独处境,人与人之间疏离的关系。虽然汉斯出狱后可以联系到很多朋友,并且大多为女性,进而去他们那里入住,但人与人之间呈现出明显的隔膜和不能沟通。上世纪七十年的的西德在美国的帮助下呈现出复苏奇迹,虽华丽而繁荣,但却带来德国人的迷茫、贪婪,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离。影片结尾处,汉斯决定离去,文德斯将镜头主体转到汉斯的一位女性朋友身上,她细微的关门动作,缓缓走到唱片机放唱片,然后走到窗前看远去的汉斯,人与人之间疏离的关系尽显。影片结尾处,镜头拍着飞往纽约的机翼,汉斯继续他漫漫无期的孤独旅行。银幕之外,德国新电影运动最年轻的导演,也以此片开启了他的光影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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