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交集的季节
在北方,如果想体味秋的感受,最好到乡村去,我认为。院子中果树上的叶子已经落了一半了,余下的一半被秋霜雕得鲜艳而斑驳,秋寒中继续飘落,落叶围绕着树根打着旋儿;却还有三两个被顽童疏忽的果子挂在树顶的枝头,给人一种慰安。主妇们早已把收获的辣椒、大蒜、谷子等编成了辫子,家家户户的平房檐下垂落着一串串的火红、银白、金黄、墨绿——绿色编的是芥菜缨儿和萝卜缨儿,芥菜、萝卜腌制成了咸菜,缨子也要留下来,好在日后炖腊肉吃。不远的场院,果实堆成了一个个小丘,农用拖拉机继续把新的没有脱粒的粮食运进来,源源不断的样子。女人们有的忙着把高粱、葵花等攒到一起,有的忙着扒去玉米的外皮,来不及好好梳理的头发被西风吹得凌乱,飘扬成不规则的旗帜。头上,苍黄的云很低,在风中翻滚着,萧瑟中又有一些雄壮。乡村的风是悲慨的唢呐曲,不需要同类管簧的合奏,在空旷的原野间、小村头撕扯着,呼号着,无所顾忌,是说一不二不可或缺的主角。不过,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虽然,秋已经安静地铺展开来,带着袭人的不容忽视的变化。时节才是公历九月初,远不到“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的深秋。炎暑还没有敛尽余威,秋扇没有见捐,空调时常要打开的。庄稼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收获,此时,它们正青枝绿叶,向大地向风雨汲取成熟时必须的营养。只是,白天像贪嘴孩子手中的甘蔗,渐渐地又明显地变短了。昼夜温差越来越大,如果把秋天的一日比作歌剧的话,主体部分热烈高亢,序曲和余音却低沉清冷。为了解决乱穿衣的烦恼,我有时会在纱裙外披上一件披肩,或罩上一件网衫,到单位,感觉热了也就脱下了。不管怎么说,现在穿丝质衣服总有一种依依惜别的意味,秋天气温的变化是突然的,迅疾的,也许就在明天,我会把这些衣服珍重地收起,同时收拾了今年的韶光,留待来年。可是,谁又知道,来年,一切会是什么样子?每天忙忙碌碌的,自然不会时刻感受到秋之渐浓渐深。不过,偶得闲暇时,我常常搬一把椅子,拿一本闲书,坐到办公室的窗前——有本书在手,主要是不想让进来的同事发现我在看天。初秋的天空高远浩渺,静静地拉开与红尘的距离,是历尽喧嚣繁华后的淡泊开阔,可是同时,你又分明地感到天空中的蓝色在燃烧奔涌。天太蓝了,那种蓝用蔚蓝、湛蓝、瓦蓝、瓷蓝等词语是描摹不出的,也不是晨雾春江的蓝色,它蓝得生生不息,恣肆骀荡,蓝得充满玄机,不容逼视,蓝得让人无语,让人出神。有时候,天上也会浮着几片轻云,一如沧海中的几叶白帆,但很快就融化在无边的蓝中,就像一掠而过的灵感。偶尔地,还会看到雁从天空飞过,把我们看不懂的文字镌进天心。虽然看不懂,心激动起来了,像是见到了行踪不定的好友。雁阵从容、整饬,携着对季节的敏感飞向南方。古人面对雁字楼头,思归之情油然而生,当代人早已被文明放逐在精神的原乡之外,是无家可归了,看到鸿雁横空,却真切地感到岁华的转换。又是一年了,季节悄然转了个身,由极尽铺排夸张的汉赋变成清瘦淡远的宋诗。虽然不是婉约惆怅的时代,虽然过了多愁善感的年龄,仍然被年光的暗换割伤,感到尖锐的痛楚。唉,不说也罢。在北方,春天开的花并不是很多,倒是把好多的姹紫嫣红留到了初秋。单位的花坛中,各种花虽不名贵,却正开的热闹,开得骄傲,开的显眼。不过,我更多时候假作工作上的巡视,到西北角一块没来得及进行地面硬化的荒草地前流连一会儿。草虽然是野生的,居然也很整齐,以一种类似谷子的莠草为主。春夏的草会散发一种湿润的清香,初秋的草已经结实,释放着成熟后的馥郁的芳香,也释放着不轻易开启的忧伤。不过,更多的是坦然,坦然地走向不久之后的枯萎和凋零。密密的草丛中,蛩声高高低低,浓浓淡淡,合着某种已经失传的节拍,始终演奏着,从不间断。吟出“秋风秋雨愁杀人”的秋瑾,其实悲的秋某个衰飒的时段;唱出“晴空一鹤排云上”的刘禹锡,颂的也是某个清爽宜人的一霎。秋天,是一个过程,充满着起伏跌宕,充满着悲喜沉浮。能捕捉到什么,就看我们自己的悟性和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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