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都在半途而废

写不下去的文章，画不下去的作品，皆因乘兴而起，兴尽而止，有的只是开了个头，有的已近尾声，有的因思路中断，有的因太过工巧。少年习画，未得正果，中年习文，无疾而终，一生都在半途而废。

旧事不重提，却依旧心心念念。凝聚于琥珀里的时间，如卑微之人的幻想之光，终其一生，不过南柯一梦。所取非所用，起初的目标，早已转向；所用非所取，约定的信期，燕过无痕。

陌上春风，行脚半程，心中索然，江山在眼，何时能够忘忧。棘手琐务，忽又想起，被幽默掩饰的寂寞里，是积少成多的情绪。有好心情，没有好山川，有好山川，没有好丹青；有好饭菜，没有好酒水，有好酒水，没有好交谈。杯酒当倾悦己者，有时我们连对自己真诚都做不到。任何一个社会在同一个时期，都会有百分之五的人聪明，百分之五的人愚顽，余下的百分之九十，乌合之众。我自幼天资愚鲁，不能读书，勉强搭属熙熙攘攘里的一员，见闻狭隘，知识匮乏，场域使一个群体与另一个群体区分，而周遭又多聪悟俊明、天才英发之人，诗思涌如泉，杜陵呼小友，时生望洋兴叹之喟。在半生不熟的文体里，去塞求通，越发糊涂不白。没有缺点，没有优点，也没有与他人区别开来的特点。

虽曰博总群书，下笔成章，出言为论，才辨敏捷，胸罗万卷而不轻著作，若著或鸿篇巨制，释古今之纷，或性灵逸品，通难解之结。熟悉了自己的文路，自己的文字便成了陈词滥调，如我这般频繁记录者，所及不出小我，无非想从通篇习以为常的见识中，找出一些勉强的意义来。日常琐碎如电视节目，不是换台便能简单逃避，生活点滴，本就是文章里的断编残篇，闲时多记，忙时少录，心情黯淡时，蒙头便睡。人生如是，随时可就此罢笔，成为写不下去的半截文章。

有写不下去的文章，便有走不下去的断头路。当年王莽改名上瘾，改长安为常安，改无锡为有锡，改曲周为直周，改谷远为谷近，涉及全国近八成的郡县，有的竟先后被改过五次。即便如此，传而不通，通而不受，其人存，其政举，其人亡，其政息。

统筹大局、经略中原者尚且如此，庸常之人，何足挂齿。既不成功，也未成仁，半途毕竟是半途，多数人终其一生，得过且过，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