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驾到：采桑医院瞧疮记【杨健发】

（张志国摄影）

扭伤左脚的瘀血没有被人体完全吸收，聚集在最薄弱的脚踝处，瘀血坏死成了疮，让我对“疮”有了概念。

那个年代消息闭塞，四处打听到采桑老万瞧疮出名。母亲央求新买了拖拉机的邻居开着拖拉机送我到采桑乡卫生院，全程都是土路，颠簸的厉害，母亲心疼了一路，带着一条旧毯子，住进了医院。谈好的价钱不能少，支付了车费，母亲坐着拖拉机回去了，家里农活儿不敢耽搁。

卫生院两个院子，划成两个病区，分别由老万家二儿子、三儿子负责，老万在门诊坐诊，我被分在万二的病区。老万家瞧疮是祖传手艺，立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医生用自家研制的药粉，撒在疮面上，纱布简单做个包扎，被称为换药。每天换一次，当时换一次是一元钱，结合打针，熬喝中草药等。

天气异常闷热，没有一丝风，院里没栽一颗树，自然没有纳凉的树荫。阳光直直蒸烤着房顶，房内就像一个大蒸笼。一间病房积满了七、八个病人，屋子里既乱又脏，夹杂着屎、尿味儿。花了钱，就拥有了其中一张床位的使用权，算是在医院里安顿了下来。

趁天没黑，到大街吃饭，母亲给留的钱不多，不是不舍得给，钱是硬给湊借的，用来治病。没有远离家看病这个理由，是不敢奢望去小饭店里坐到桌子后面买饭吃。集镇上房屋陈旧破败，邻路没有几家卖饭的。所谓的饭店，无非也就炸个油条，蒸个包子，再不就是做烩面。能炒上几个菜，喝点酒的地方似乎也没有，即便有，也是不敢光顾的，兜里揣的钱很有限，是用来治疮的，万万不敢奢侈。

选了一家小饭店坐下来，跟店家吆喝来碗面条，居然有了一种上帝的感觉，店家很客气的去灶上忙活。随意看了一下桌子上摆的醋壶，里面竟然飘着好多活蛆虫，顿时没了胃口，端上来的烩面飘着诱人的香味，很快就见了碗底。心里不断地想着：“醋不能吃，面总是干净的。”

晚上屋里的闷热让人难以承受，想盖住毯子是不可能的，不盖上毯子，多的数不清的蚊子、苍蝇轮番袭击，不一会儿身上咬的包就连成了片。硬把毯子裹住身体，仿佛一下惹恼了蚊子、苍蝇，照着头部狂轰滥炸，无奈只好起来，到院子里坐着，大地往上冒着热浪，热依旧，只是能挥舞着手，撵一下吸血的蚊子、苍蝇。熬到实在困的不行，再回屋躺到床上，就感觉不到叮咬了。

病房里的一名护士穿了一件红色的衬衣，那个年代是不多见的，特别的新潮，人也格外妩媚。闲谈中得知她家是我们邻村的，居然还能攀上一丁点亲戚关系，顿时觉得心里有了底气。每次打针，优先给注射，人长得漂亮，似乎连给扎针也觉得没有那么疼了，惹的同屋病友好生羡慕。

白天屋里的温度奇高，一老者因为打针，把屁股上打成了疮，类似情况在那个年代特别常见，老人一侧屁股上的疮几乎是把屁股烂完了。侧着身子另一半儿屁股受力，能在蚊帐里坐一会儿，嘴里念叨：“这要能让出去给人家挑一天大粪，也愿意。”疮口大且深，住院时间较长，钱自然花的较多。伺候母亲的几个儿子穿的是那种对襟蓝粗布褂子，整条胳膊外露着，晒的黝黑发亮，有一个儿子头上还扎了一条白手巾。这种着装在林县是不多见的，外加语言可以判定：不是林县本地人。欠医院的费用多了，医院给停了药，回去张罗钱的儿子迟迟不来，留在医院的儿子伺候母亲倒是周到，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蚊帐里抹泪。

好不容易盼着回去张罗钱的儿子回到医院，进门肩上驮了一小卷布料，哭诉说是：”在车站候车，被人推进围着一圈人的圈里，以帮人试试布料颜色搭配为由，布料一搭身，“卖”布人不由分说，剪开一小卷布料，强行卖给了他，身上的钱被如数掳了去，硬是央求留了车费，才勉强回到了医院。年长的哥哥抡起鞋片儿，雨点般的朝身上打了过去，训斥、责骂声满院子都能听得见。母亲在蚊帐里只有哀求让“别打了”的份儿。

伺候新婚丈夫住院的女孩很是清瘦，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脸的幽怨。躺在床上的男人，身高体胖，满口被烟熏的发黑、黄牙齿，一张嘴牙龈明显的鼓露着，呈黑紫色。男人把粗大的一条腿搭在瘦弱的女孩儿肩上，让女孩儿给按摩腿部。女孩给按着腿，面部没有表情，偶尔对男人的一些要求，脸上会出现一丝苦笑，始终没有一句抱怨。到医院给帮着张罗事儿的男人的姐夫是个话唠儿，除非女孩实在弄不动或顾不上，才伸手帮一下忙。私下告诉我：”小舅子媳妇嫁给小舅子，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一颗好白菜真叫猪给拱了，这婚姻早晚得黄，也不说便宜便宜我！”

霞的脖颈上长满了疮，每次只能割一小部分，站在万医生办公桌旁，万医生用刀在脖子上小心的将疮包划开，将里面的脓液放出来，拭干，撒上药面，纱布敷好。切开的时候不打麻药，霞居然没吭一声。类似的小手术需要做很多次，疮长在脖子上，不影响走路，我跟霞可以随意出屋走动，着实让不能下床的病友羡慕不已。在屋外纳凉跟霞的闲聊中，只听清她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霞，在县城居住，属于城里人，让我很是羡慕，更多的则是敬佩她对战胜疮魔所保持的乐观态度，始终挂在脸上的微笑，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在医院住了三个晚上，闷热外加蚊叮虫咬，几乎没有睡觉。白天到医院外找个树荫看会儿书，头都是晕的。高考临近，知道自己成绩不行，但还是要看看书。熬了不到四天，一想晚上还得躺到医院的床上，头皮就发麻。大路上有到县城的客车，索性坐车到我们镇上，从镇上步行回了家。回到家母亲嗔怒！听我说了在医院三晚几乎没合眼，立即变成心疼了。

不住院但治疮不敢耽搁，骑车走近三十里土路到医院，隔一天去一次，坚持换药。万医生的儿子跟我同在一个学校读高三，同级不同班，是跟万医生的一次闲聊中得知的。本来我不认识，但我撒谎说认识，出于同情学生求学的不易，外加跟他儿子认识。万医生对我格外照顾，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恳请万医生一定让疮口在高考前愈合。结果到高考时肉长平了，疮口未结成疤痕。万医生让我带了足够的药面、药棉、碘酒等药品，参加了高考。高考结束就离了学校，竟然没有找到认识一下万医生儿子的机会。

考不上大学是意料中的事儿，等到结果出来，特意买了一些礼品，去了一趟医院，万医生说他儿子也没考上大学。

但终于没能跟万医生的儿子见上一面。

【作者简介】：杨健发，1969年出生，林州市横水镇人，职业：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