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心隐入茶,陪你卧听海涛闲话‖文/芃木

剑心隐入茶,陪你卧听海涛闲话

公元765年阳春三月,谢氏大婚。马蹄声沓沓,卷起烟尘阵阵,唢呐抖擞着精神,送新人入红尘,十里红妆,郎情妾意,满堂喝彩。却在喜庆之时,只见一剑客擦身而过,掀了轿顶——抢婚。
(一)
林声簌簌伴着剑气横飞,杀伐果断间木叶零落,只见林间两剑客时而腾空跃起,时而轻踩枝叶,剑气凛冽透着一针见血的杀意,侧翻旋身留着浸入骨髓的仇意,王睿抱定心思。
他必定要杀了这人。
抹了血的刀锋更显出几分急切,扫过对方下身,依旧未撼动他的平衡,却在一阵山风间,对手已不见了人影。王睿一甩衣袖,怒眼微眯,两道剑眉靠拢,口中尚且喘着粗气,手指死抓着剑柄,已透出淡青与白,手心则沁出薄薄一层汗。
“该死!又让他跑了!”
王睿气的啐了口唾沫,脖颈感到一丝寒意,紧了紧袖口,远望天青色苍穹,太阳已缓缓垂落,想到天色不早,该找个歇脚的地儿了。
风吹幡动,碧蓝波里游荡着几片小船,船夫一杆船橹摇过去,把岸上的喧扰送给清风过客。经过茶馆,有客要下船。
“来,老板娘,一壶茶,一盘干果儿!”
“好嘞!”只见一位素衣女子芊芊细腰扭着就走了出来.,捧着一壶新沏好的茶,声音柔媚动人,面色白皙透粉,嘴边擒笑,两道柳叶儿眉,一双杏仁儿眼,脚步轻快却不失节奏,王睿不禁看呆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猜不透为何心动,惊艳已潜入眼底。
李星送茶给一位身形魁梧的黑衣男子,黑发如瀑披散下来,眉眼处敛着几分江湖豪气,一手撑着一条腿,漫不经心里又留着习武之人的谨慎,身旁一把长剑,恐怕又是一位江湖剑客。
馆内一桌人吃完糕点与茶正准备走,却被叫住。
“客人等等,你们还没付钱呢!”“什么钱?我们今儿个还就不想给了,你个娘们儿还想对我们做甚?”“用了我们家东西该给钱,这就是规矩!”“跟我们谈规矩?你也配?我们动动手指头就能把这儿砸了你信不信!看你漂亮就不跟你计较了,咱们走!”
李星紧了紧眉心,心下道:又是这样!尚未来得及作何表示,却见黑衣男子跨步迈出。
“等一等。”一声冷冽清醒的叫唤,止住几位“白食客”的脚步。
“今日不给钱,过几日你们家里人就该给你们操办头七了。”
王睿侠气逼人,誓要把这账算清楚了!可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似乎没意识到危险,一场恶斗即将开始,结果谁知,这硬生生的成了场单方面的殴打…
几个短暂的来回以后,王睿押着几个被打的头破血流的混混给李星赔礼道不是,并搜空他们身上值钱的物什抵作茶钱。
自那之后,王睿常常光顾李星的茶馆,闲聊几句便打发了浮生半日。
(二)
不知打何时起,千灯街就有了一对儿璧人,终日里在千灯街周边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清浅池塘边,星火葱茏处,满身侠义的少年深墨色眼瞳映照出青衫女子的剪影。篝火带着点点星光发出阵阵“次啦”响动,少年钢骨般的身影里又透着几分柔情。
初春里枝叶的绒毛伸张着触手,枝干被一人轻拈住小心的靠近那微软的鼻头。李星于睡梦中忽觉细细的痒,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悠悠清醒,便见眼前那人狡狭的笑意明显,不免嗔怒到:“别动!好好睡!”
“嘘…看这里”
王睿神秘兮兮的勾起他那细长的丹凤眼,一手指着不远处。
——满眼荧光!
月色流照处草色盈盈,江天一色纤尘不染,点点荧光伴着斑驳月影随风舞动。照亮二人面容,李星面色微红,那眼瞳带光。
“这是从哪里来的萤火虫啊?”
“嘿嘿…刚才趁着你睡熟,偷跑去抓得…”
夜色沉沉,白日里的长江阔水,苍山嫩柳都被黑影遮去了踪迹,但总有些景是时间也挡不掉的,而这些萤火虫,照亮一方天地,繁星与萤火辉映,暮天与山地对仗。
这是我送你的月与星光。
李星望着这景,也侧身凝视眼前这人,心下一动,眼底却遮了一层意味不明的情绪。
(三)
上百年前的王朝大战。
王谢两家逐鹿中原,混乱局势中,谁主沉浮已在朗朗乾坤中自有定数。
为了保住自家地位长盛不衰,并一统天下,王谢两家都抱定心思要杀对方满门,最终王氏获得了胜利,谢家被满门抄斩,可又几十年后,谢氏遗珠出现,为先父报仇,扰乱王氏江山,夺取政权。
经年里,中原王朝几经更迭,早已不是王谢两家鹿死谁手的争夺了,可这两家的世仇却是就此结下 不知何日消散。
(四)
月色隐晦如梦,灯影稀疏给这世事皆蒙上一层神秘面纱。打更人“叮叮当当”的敲着,嘴中念叨“半夜三更小心火烛”。此时,陋巷深处。
“主公。”一蒙面女子对面前这人恭敬道。
“我今日前来,是有一项任务交予你,百年前王谢两家曾结下世仇,如今,也该做个了断了,这是情杀散,你拿着,把它放在香囊中,只要佩戴者日日接触,毒性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浸入骨髓,若他与爱人相依,便能快活似神仙,若受到情伤,则会七窍流血身亡,情愈深,毒愈烈。我要你做的,便是让他爱上你,给他那放了毒的香囊,之后怎么做,我自会通知你。”
“遵命!”那女子笃定道。作为一名杰出的杀手,面对主公的要求,唯一的反应只有顺从。
“忠心”,是杀手的必修课,也是青儿多年以前便下定决心的因缘。
18年前,青缕江边。
一竹篮顺着水流缓缓而下,篮中是熟睡的女婴,不知何处来,亦不晓何处去,近到浅滩,便是搁浅了。江边浣衣女子惊奇道:“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啊!”
“谁家如此残忍,竟就把这孩童抛弃!”
众人听闻有弃婴,便纷纷聚集,叽叽喳喳个不停,最年长的一女子嚷到:“先别急,我们送去给村长看,再稍做决定!”
一位苍颜白发的老者微拧着眉凝视这女童,低声沉吟道:“看来这古书所言皆为真言,罢了,既然一切运皆是缘,那便顺势而为吧!”
罢了,推门而出,对村中众人宣布到,决定将这女童收留置之村中,由于是在青缕江边所拾,便唤作青儿,由村长亲自扶养。
可就当这女童留在村中的第二天,忽有狂风大作,夏日冰雹狭风而下,天灾乱象使得村中户户颗粒无收,村长组织各个村民聚集到山间避难,夜里却沉默的看着那女婴,眼底辩不明神色。
随着年月的过度,青儿渐渐长大,这些年里,村中发现的怪事也一桩皆一桩,不论青儿和哪家的孩子玩,他们家中必会受天灾,村中人们对青儿唯恐避之而不及,村中民怨也涛声嚷嚷。
“村长,青儿自知是天降祸星,又何必这么苟活于世呢?您既好心收留我,给我一条命
也不便伤害村中人性命,就让青儿离开村中吧!”
“青儿,世时皆有命定,当年我收留你是为一个缘字,今日我不准你走,也是为一个缘字,你记住,无论是苦难亦或是福气,不是不尽,时候未到而已。”
又3年后,一墨衣男子受剑伤落入林中,被村民捡起,在村中静养。
“这位大哥,请服药。”
“好嘞。”那男子端过来一饮而尽。
“灾星!你怎么在这里?要是伤了人家怎办?”王二嫂突然闯进,心急如焚道。
“什么灾星?”那男子疑惑着发问。
“害,就是老天降给我们村的天难呐!”那王二嫂紧接着把青儿的身世告知了哪位大哥,又惊奇道:“奇怪,你接触了她送的药水,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呢?往常只要有谁接受青儿递给的东西必定要当场出事!”
这时,村长捋着那长长的发须缓慢踱步进入,开口道:“这大概便是所谓有缘人了,祖先预言百年后将有一女童来至村中,带来天灾,而这些也都是青缕村应收之灾,日后必有有缘人相见。”
那男子懵懂中恍惚懂了一些什么,抬眼看眼前女子,侠气十足,眉眼其中却透着深深自卑,想来必报村中人救命之恩,于是决定收青儿为徒,带着她离开青缕村。
青儿与那男子出发之日,村中无一人相送,青儿眼眸暗了暗,虽本在意料之中,却还是按耐不住的失落。
“走吧,青儿。”谢武伸出手对自己的徒儿温柔道。
一白一黑两道影便一起迈入茫茫众生里,成了江湖中两丝相依为命的草芥。
经年里,青儿随着谢武走南闯北,谢武的麾下愈发壮大,而谢武除了是青儿的师父,更是她尊敬的主公,青儿于谢武而言,除了是徒弟,更是一位杰出的杀手。累年的风雨中,是他给了青儿一个归属之地,也是他把青儿从一个人人喊打得过街老鼠变为一位出色的杀手,青儿早已认定追随主公,至死不渝。
这一辈子,青儿只信两人,一是施恩于她一命的村长,一是赠她新生的主公。
今日,主公交予一项新的任务给青儿,目的就是为了灭门谢家世代的死敌——王家。
自此,瓦栏勾舍间便多了一家清雅茶馆,繁华的千灯街处也多了一位素衣老板娘,化名李星,静待着猎物上钩。
(五)
郎情妾意若是一生如此便是幸,可天宫似乎不打算作美,骨子里流淌的命理不允许王睿在完成目标前与心上人缱绻半生。
“青儿,我乃江湖中人,自是无法一直停留在此,尚有家仇未报,我将要上路,待事成归来一定十里红妆迎娶你!”王睿凝视眼前心上人的眼眸,动容道。
“我相信你,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赠予你妾身亲手做的一香囊,望你时常佩戴。”
“姑娘家家的玩意儿,我一大男人戴这做甚?”
“你需得戴着,否则怎么叫人知晓你名草有主呢!”李星嗔怪道。
“好好好,我一定戴着”王睿哭笑不得又略带宠溺的回复。
谁又知那香囊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毒性呢。
(六)
雪堆枝头,日暮苍山,王睿带着香囊上路,询问着过路人仇家的讯息,心意已定,在大仇得报前一路行侠仗义,待摘下那人的脑袋后便迎娶新娘,过快活日子。
只是一日借宿之时,偶遇一老翁,惊慌的盯着他那香囊大惊失色。
“你可知这香囊中含有剧毒啊!若时常佩戴,则会毒入骨髓,必死无疑!”
王睿不屑的轻瞥那老翁,想着必定又是个江湖骗子,不搭理便是。那老翁见他不愿相信,于是便提出让他把那香料拿出一缕,放在墙角兔子的旁边,小动物的抗毒能力比人类低那许多,只要一缕改毒,不出一刻便会一命呜呼。
王睿心下犹疑,把那香囊中的香料取出几缕,半信半疑的放在兔子旁,心下想着,那老翁必定是说谎,到时让真相打他的脸,我也一定不会放过这种江湖骗子。
兔子嗅了嗅那缕香料,没什么反应,可就在不久后,突然出现浑身抖动,三瓣嘴处流出略带黑色的唾沫,两只豆大的红眼珠子不受控的向上翻,前肢抓地,后肢绵软无力,四条腿无法朝一处使劲儿,那两只长耳朵也耷拉下来,没几分钟就失去了声响,通体雪白的生灵也就此僵硬。
“这到底是谁给你的呢!为何有如此歹毒的心!”
王睿见此景已头痛欲裂,听不见周遭一切声响,心中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抓挠,眼前一片模糊,目光呆滞,双腿摇晃着走出好几里地,猛地想起李星当时说的那句诗。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句诗有两种解读,即可译作是两人即使分开依旧有情,也可译作是两人即使日日粘腻依旧难有情。
这有情无情之间,当日那句,怕是后者之意吧。
原来,自始至终是无情之人。可又为什么杀我灭口呢?
(七)
千灯街志载:公元765年阳春三月,谢氏大婚之日突显青光闪电,雷霆大作,一黑衣男子现身掀了轿顶,烟雾缭绕之处新娘已不见了踪迹,而那谢氏早已一命呜呼,后几日,谢家所有家眷也死于非命,大雨连下多日,千灯街浸染于一片血红之中。
“原来你早已心有所属,我不过是你效忠的一枚棋子罢了!”
青儿看着眼前人,他终归是有情人,不然为何不在刚才便把自己杀了,一了百了呢?他俩本不该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荧光满天的晚上,就注定了青儿这一次的任务必败无疑。
青儿从未给他那情杀散,而是放了一剂销魂丸,又暗中安排老翁戳穿那香囊有毒的事 好让王睿断了对她的念想,这样兴许他就能够忘却千灯街的往事,不会在听到千灯街有人大婚的消息时慌忙回来。
是的,谢武本就打算让王睿受那情毒,然后放出消息说青儿将成婚,后在婚礼现场毒性发作,王睿便可当场一命呜呼。
可谁知凡人终归是凡人,躲不掉的情愫,败给了尘世姻缘。青儿终究是放过了王睿。
可王睿也终究是放不下青儿,所以大婚当日还是前来,发现那新郎是仇敌,新娘是心上人,大发雷霆,借着那天力,又是一桩惨案。
“我本想你我这该死的孽缘就此了断的,可你居然会杀了我师傅!对不起,我放不下这仇。”青儿红着眼眶坚定着。她的眸中没有光。
“…你可曾对我有半分真心。”王睿冷冷的问。
青儿并未作答,而是猛地抽出一把匕首,直指王睿,王睿立马伸手去挡,将那刀向前一推,刀锋竟直直的插入青儿心脏,原来那刀锋从不曾对着王睿,而面对眼前人的香消玉殒,王睿一时之间感到心脏无比的抽痛
“我…原谅不了自己…对不起师傅…却又不想杀你…就这样吧…到此为止了…”说完这一句,世上便不再有李星,亦不存在青儿。
千灯街上却多了一个日日疯魔,行尸走肉的乞丐。
(八)
公元2021年9月1日早上7点,一居民楼中传来响亮的闹铃声。
“哥!快起床!今天第一天开学,你别连累我迟到了!”
“哎呀吵死啦!又不会怎样!你等等我嘛…诶!别把我的包子给吃了你这头笨猪!”
“谢武!你说谁是笨猪呢!”
“说的就是你!谢青是笨猪!略略略”
“你别跑啊!给我站住!”
清晨烟雾里,市井小巷处,两辆叮铃响的自行车在路口穿梭,人间烟火里,每一步都是脚底生莲。
“诶哟!不好意思啊…”谢青看着眼前被自己骑车不小心撞到的男生赶忙道歉。
好帅!谢青看清那人长相后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便是这个。该死,居然这时候犯花痴!
“哦…没关系…”
王睿边回应着对方的道歉,边觉得奇怪,这女生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是在哪里见过吗?而且…心中好像有一丝悸动作祟,面色便染上了绯红。
“你好,我叫谢青,他是我哥谢武,我们是千灯中学的学生,你呢?”
“哦…我叫王睿,也是千灯中学的学生。”
“诶?你姓王?我们姓谢啊,我看千灯街志上说自古以来王谢两家有仇诶,咱们…不会曾经是仇家吧!”谢武没个正形的开着玩笑。
“你别听他胡说,他这是典型的看多了小说,这都啥年代了,还一天天的仇家,复仇的,我看你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读点书,考试多考点分呢!”谢青照例吐槽他哥。
“这…也是哦…哎,不管了,反正以后也是同学了,这世上有什么深仇大恨过不去的,哦不对,咱们本来也没有仇嘛,走走走上学去吧,话说,你个姑娘家家的能别老欺负你哥嘛…”
欢声笑语逐渐远去,那些所谓的深仇大恨也早已淡漠在江南烟雨中…时间抹不掉良辰美景,却遮的掉怨意深重。
自古时起,江湖有情之人总把家仇国恨挂在心上,仿佛打一出生宿命就注定了是报仇,可冤冤相报何时了,时间的长河把很多记忆洗刷了,才发现以暴制暴从没有赢得一方,却生生的把子孙们的一生都搭进了仇恨的漩涡。
(九)
那些死去的冤魂还在,他们永远镌刻在历史里,无人遗忘,不会再犯。可今人已不再为仇恨而活,他们不再记得前世恩怨,只知道今世有珍贵的东西想要守护。
至于那所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青儿想表达的一直都是即使分离,也情意绵绵之意,别无他想。
而那晚荧光满天,星光璀璨,王睿送的那“三分月”,不是“七分流水三分月”的月,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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