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奕敏 | 梅子黄时雨
每到江南梅雨季节,心里便会无来由的想起外婆来,她那张布满褶皱的慈祥笑脸,永远与光明、与温暖同在。许是因为停留在记忆中与外婆相关的美好时光,都与雨有些关联吧。
午后,屋外下着细雨,平时本来要去田地里干活的女人们,便有了难得的针线活时光。外婆的几位闺蜜便不约而同地聚在外婆家里,大家都随身带着自家的针线箩,里头五花八门的针头线脑、花布鞋垫,让我们几个小女孩顿觉眼花缭乱、大开眼界,频频发出“啊,这块花布好漂亮啊!”“这双鞋垫是给我的吗?”“我想要这个顶针!”,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来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的大惊小怪,惹得外婆这一伙女人们哈哈大笑。我模仿大人们用小手颤巍巍地拿着针线学习缝扣子,还模仿外婆她们把针放到头发上摩擦一下,然后别在哪位婆婆的裤腿上,一不小心刺到了她的大腿,一声惊叫,吓了大家一跳。一群女人笑闹成一团。外婆从不生气,她总是慈祥地摸着我的脑袋说:“别着急,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喜欢什么就可以自己动手做出什么了。”我眨巴着眼睛想着,长大了多好啊,好想快快长大啊。
真的长大了。老屋也随着时光流转,渐渐老去。想来,这样的梅雨季,外婆家白色房墙上扣着的乌瓦,已承接不住狂风暴雨了吧。那屋檐下,雨一定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暴雨过后,又有细雨如梭,它们穿透水雾笼罩的空间,滴滴答答,敲响每一处引起回声的花瓣草叶,雨滴坠落一地,化作颗颗跳动的珠玑。
梅雨季节,有机会出差到一个偏远的小渔村。位于东海出海口顶端,与浙江省的某村隔海相望。据说,离钓鱼岛也不到半日航程。
村子依山面海,屋子均围着海岸层层向上依次延伸,一直延伸到山顶。老屋清一色的低矮,房顶的瓦片特别厚重,还压着厚砖头,由此可见,每当台风来临时,狂风呼啸,只有这样不惹眼的低矮房屋才可以抵抗得住。海边人家,想来已经适应了风里来浪里去的日常,养成了处变不惊的生存之道。
特意去了村里的小学,位于海边的村小学,据说最繁盛时期,有学生七、八百人,随着城镇化进程,如今只剩下不到百人的留守学生了。乡村青壮年人口外出求生,村庄逐渐凋敝式微已是不言的事实。大约已经放暑假了,没有学生上课,操场上红色的塑胶跑道在雨中更加鲜亮,旗杆上五星红旗随着海风飘扬。
雨渐渐密集起来,在街上晃荡的行人都急急忙忙赶着回家。匆匆忙忙自顾不暇奔着自己的目标而去,留下脚后拖沓的足印,湮没在浅浅的水波里。连绵不绝的雨,使得人们不愿意轻易外出,更愿意躲在屋里。雨,仿佛捆缚住了一些无奈的心情。倚靠在围墙的窗棂旁,由着心绪,睨视一街的伞花漂浮在水中。梅子黄时雨,带来丰饶果实的同时,却也冲淡了怡红翠绿的纷繁世界,把行迹匆匆的脚步滞留在了暂避喧嚣的窗内。一骑红尘中,让人体会到“渍花枝觉重,湿鸟羽飞迟”的感觉。时间沧浪而逝,犹如雨标点的句号,断开纷乱与茫然的章节。
芭蕉夜雨、茶香氤氲、捧卷夜读,窗外点点滴滴地,正扣响一些无名的心情……
这样一个梅子长熟的季节。湿湿的,空气就像一块拧不干的海绵,气压很低,心情像一壶煮不开的水,波澜不兴。青梅青涩,跟美味搭不上关系,想作诗,绞尽脑汁,搜刮尽肚里字词,好像只有“惆怅”两字比较贴近,想想,生活真的不是诗画,是天天面对的容易滋生湿疹和烦闷的恼人雨季。
可是,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这都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季节。或许,可以把这样的雨季,换个角度来看待,然后从中看出一些诗意来吧。比如,可以把这连绵不绝的雨连同那条慢慢走过的,海边渔村一路向上延伸的青石板路渐渐地融入梦里,再掇上古人“梅子黄时雨”、“闲敲棋子落灯花”、“能不忆江南”等等诗化的意境,渐渐勾勒出脑海中跟雨有关、跟外婆有关、跟童年有关的美好画面,然后带着怡然的心境,欣赏这雨霏霏,雾蒙蒙的江南好雨,由此生发出一派水木清华、烟雨旖旎的美好。
在这纷繁复杂、资讯发达的世界,每天都有无数或真或假的信息不断冲击着人们的大脑,让人应接不暇。天气的好坏,大自然的神秘之手,好像不由谁来把控。江南豪雨成灾与大西北干旱缺水之间,并没有人能想出折中调和之道。人只有去适应自然、顺应自然规律,因为,人本身也不过是大自然的一部分。面对豪雨、干旱、地震、天灾,人类唯有心怀敬畏,顺应自然,努力克制人类本性中的贪婪、自私、虚伪、复杂等习性,认真对待眼前的每一项工作,耐心倾听群众心声、设身处地为群众着想,使善良、诚信、无私、公义等正能量得到彰显。
那天漫步小渔村,绵绵细雨中,一眼便看到农村小学操场边的花坛里,一丛绣球花开得正艳。粉白嫣红的花瓣,在雨中楚楚可怜地颤动着。查了一下绣球花的花语,原来是:希望、忠贞,永恒、美满、团聚。多么美好的寄寓。
梅子黄时雨,大约等梅子成熟了,雨,自然就停了。
想来,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确无法掌控晴雨,却可以调整自己的心情。因此,当那丛雨中绣球花印入眼帘,当同行的人一路上笑语如珠,当下乡的调解摸排任务顺利完成,心情舒爽了很多。
想来,这世间,人一旦拥有了闲适的心境,不管外界是刮风下雨,还是干旱暴晒,内心都可以自成一统,一派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