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人谈艺》连载 66
近日,在网络某艺术论坛上见有关中国画“百年百人”之讨论,其宗旨似欲评价与反思百年来中国画艺术之成败得失,并多少指出或预测此艺未来发展之路径。此论辩,整体局势之群情激昂与众口纷纭,具体参辩者意态之真诚与投入,固属可喜可嘉,然因话题之巨大,所涉事体之复杂,尤其鉴于绘画艺术本身之诸多未可整齐划一之因素,是以此论战已注定只可启发相关人士之思路或想法,而必不可得出统一结论。吾一如惯常之态,静观与思索其事而已,并不卷涉入内中。且是吾人自已对画道之多样性久持相对宽松的看法。兹画艺也,既源出艺文之心对天地大化之独特感受,连同对此感受本体——艺者之心——的刻意发掘,那么,其结果,又如何可能归之一律?而且,客观言之,吾国画艺,总体面目之稍欠者,原本尚且是变化不够,特别是在一个世纪之前,吾向谓之“古中国画”时期。不过,虽则如此,作为一门已然成型之艺术形式,其间毕竟亦有许多无法断然违背之基本规则;彼等有类于吾国古典诗词格律,纵似镣铐加诸艺者之身,但同时其自身也确乎具有高度完善之形式美感。此话题吾先前既亦在其他文字中道及,此不必再展开重论了。总而言之:画者只要于自家潜意识中存有对斯艺之基本认同感,且身具斯艺所需之基本文化情怀,再采用约定俗成之材料及方式“摆弄”斯艺,而后便大可于个中进行淋漓尽致之创造发挥。至于将一身已具之“综合能量”调理发挥到哪般境地,即是说,归之画艺本身所能达到何等高度,则是因人而异,另当别论了。
日前偶遇一事,令此心有感。下班途中,路过一片居民区,见一年轻漂亮母亲领着个白白净净的儿子,刚从幼儿园放学回家。忽然,一只学飞的雏鸟从路边的一株高大刺桐树上掉下,恰恰掉在这母子俩跟前。两人赶快上前捉鸟,而且那母亲随即便将鸟儿捉住,递给了儿子。谁想这时一大鸟凄怆地叫着扑近前来,围绕着这母子二人团团地飞,这情景所示何意,不言自明。我当时告诉这母子俩,那也是一个孩子和它的“家长”,意思是你们怕该有这点同情心罢。但,两人不管不顾,——客观地说,那母亲还是有些脸红和举止局促不安,不过她毕竟不张理我,也不张理那哀叫的大鸟,只是紧拉着她儿子,她儿子紧捉住那小鸟,快步便闪入居民区内去了。那大鸟在如此强势的对手前,更能怎的,最后终于放弃。这一幕,不消说让我想到了许多。所有的想法,其实,主要也就归结为:人啊,人!——何不将自家之爱心,推及于物类?另外,这心里也想到,那小孩子,内心尚未被理性的光辉所照耀,一己的贪爱,已绝对压倒了或许也有的那一点同情;那母亲,固然一切尽皆出自爱子之心,而她也并非是就不懂我所告诫她的话,但在这或明或暗都必会有的权衡之下,她的心却放弃了一边而倒向了另一边。我实在想不出,对这事,事后她是怎样与她儿子说,难道只会是一种单纯的庆幸吗?而小孩子,倘若真是从小到大就生活在这样一种言传或至少是身教的环境中,事情又是多么的可悲甚至是可怕……我辈既非道德家,也没力量有效制止非善行为或自行可观之善举。然而,身为艺者,这谨守天地间最基本之善道,于人于物,都暗含同情之心,恐怕也是绝对不容忽视的一点。真的,我就设想不出,以那母子俩眼下的内心情怀,怎样去从事这艺术活动,或有没有可能去从事还能够打动人心的艺术活动。也许,周六周日,那母亲同样在敦促她儿子去学艺术特长,或者,直接就在学画,也不一定。但,就算是她这儿子造型能力特强,又如何呢?——不知这段几乎已是游移于艺术本身之外的“谈艺”文字,是否能够引起艺者们的一些思考。
有鉴于自家真当作画时意态亦可能游移不定,此特立戒条或曰须注意者,置诸案头,以予提示。一、随时意存画作入眼之基本形貌,不废其整体视觉效果。二、视象可求丰富,但行笔必须相对简洁且是肯定。三、墨色浓淡似应参照西法素描教学般分级,同时不忘宣纸干湿色差与托裱后之情形。四、任何时候皆牢守画中物象之层次概念,复沓之处必得脉络清晰,其层数一般宜在二三四五间,而整体空间之远中近景象更不得模糊。五、厚密苍硬间须有相对柔薄之处乃至高光,反之亦然,具体比例则可予斟酌。六、意存玄色为主而它色为辅之念,兼顾及彩色感,尤当重视其通幅之基本色调关系。七、一切技术性处理过程中,自始至终避免干扰心境之驰骋纵游。八、一当可罢笔时,断然罢笔,切忌没完没了,致趋甜熟。——此案头八条,纯属个人经验,亦未见得可适用于多种手法之画者,录之于此,仅供相关人士参考选用而已。
吾国绘事,运笔大别于西画,此众人皆知。吾尝暗思:其别也,至为根本处,究竟何在?左思右想,终认定在其“顿挫”二字。盖为其它笔法,若中锋侧锋与笔势之顺逆疾徐等,西法中,即使未作刻意强调,画者在具体作画过程中,也于不自觉间,必会自然涉及甚或运用精当。而独此运笔之“顿挫”也,却实为吾国丹青之手久已融入潜意识内之不自觉动作,若食之使筷焉。而在此笔势之下所出笔意,其不飘不浮沉着淡定却又纵横捭阖运用自如之态,则已自是凡有目者俱不难识别者矣。然此又有一谓:笔之苍劲有力固为吾国绘画之极重要标准,但毕竟亦非是唯一必要之标准。譬如以吴昌硕之《寿桃》、张大千之《泼墨图》(立轴荷花)与吴冠中之《天堂小鸟》三画为例。前者笔法与画面别的优势俱占,当称第一;后者虽未占笔势之优,而画面整体关系精彩,故尔似亦理应占其第二;唯中者,尽管已具传统笔意之优长,甚至也称颇有其个性化创新因素在内,则终因画面其它因素不甚如人意,故在此实只当屈居其三也。吾今此言,纯以具体某画论之,并不与吾《画品录》中对三位大家之总体评价相悖。观者可细会吾意。
因偶然机会,随单位去了趟泰国旅游。依自家习惯,这凡有所见所感,定然都是要付诸翰墨的。一日画那芭堤雅海滨暮色之景,其水天落霞之造化大观,与五彩霓灯交相辉映下之人间物事,既涌现吾心且出现在吾之笔底,追忆挥洒并颔首品玩之际,忽也喟然有慨。夫今之传统士子、丹青画手,只要非是固步自封,得以入一己文字画图之物,真真何其宏博宽泛乃尔!昔者,涛僧有曰:“笔墨当随时代”。其实依此类推,画题、画意、画境,连同整个作画观念,哪般又非是如此。唯吾心真纯之文化情怀,若磐石般笃定,不移不易,则端是万事万物,俱可幻化为吾随机应变之通脱艺文。另有一细节,此亦不妨顺带志之,以供情趣相类者见而或者有所思考。——当此墨彩之毫率写异国花都之际,吾心也,既已暗暗构兹《谈艺》文字,而同时,案台旁边,却又关照着那Windows,用其新版的Ghost光盘,正自做三系统的XP(sp1、sp2、sp3,盖因自家各种有关文艺之软件,不能兼容于同一系统内),且亦然默默在心中为其草拟着启动菜单之名。名者为何?一曰“今朝雨林沐风”,二曰“寻觅旧日番茄”,三曰“空寂俄罗斯”……此排列方式,举凡了解XP系统光盘发展史之人,自是不难理解。只何以俄罗斯谓之“空寂”,则因吾机音频设备,最多也只响应两个系统,第三个,已是寂然无声也,况且兼之其本身所装软件又少。呵呵。
——这回居然有声了!姑且曰之“渺茫”罢。呵呵呵呵。
作家莫言之荣获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海内众说纷纭,固勿论矣。一显而易见之事实则是,其事客观之上,确予以濒临衰微之中国文学界(此特指所谓“严肃文学”界),有着强心针般之作用。君不见,久已不接触此“正统文学”之人,纷纷又已然成了内中读者,——至少已是莫言之热心读者。自然,此等现象合情合理,无可非议。盖此信息时代,可供世人选择之读物原已浩如烟海,令人应接不暇;而其奖事,当可聚焦世人之视线也。吾亦因此格外关注其人之作,而研读之下,也称小有其感。综而言之,莫言文字,写人状物,激情飞扬,别出心裁且特觉于粗犷中之独有细腻,并由此屡见神来之笔。但凡事俱存其双面性,于此亦可见得一斑:其作也,不少亦颇为考验吾人之阅读耐性,坦言之,曰其冗屑,似也未尝不可。此姑有一“量化”之比:吾辈个人感觉,较之同代一般作家,其文字显然长出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倍;而较之本国古典小说,就譬如说《红楼梦》罢,那即使就说是长上了个五七倍,好象也绝不为过。偶尔也在想:或许,那西方人士,就正是只接受这种写法?另,吾于其《丰乳肥臀》中颇见不乏如《静静的顿河》般相对客观地对待历史之处,因喟然有思:彼等若是这般,而见容于当时之文学体制,怕莫也正是其湮埋于大量冗繁文字中,方不过于触人眼目罢?呵呵,这倒象是说笑之语了。打住。
近来一时心血来潮,在网络上自搜吾文《20世纪中国画画品录》,其久已为众人广为转载于海内,固勿论矣。而甚是有趣者,在好些地方,不少人,对此所表现出的心态,却颇有意思。一言以蔽之罢:那便是想方设法,都欲要将己之名,或明或暗地附诸吾名之后,甚而至于干脆将吾名去掉或淡化之,以使不知情者,误认为此文即出自彼等之原创。更有甚者,个中人乃有这国朝艺术体制内之士、且其说来大小还算是个内中的“官官儿”,居然也都要如此这般地做。今儿话既说到这份上,达某不妨藉此平台向天下申明:迄今为止,吾任何诗文,尽皆出于独自一人原创,从未有过什么合作者;尤其是吾辈这三个“画品录”(另二者即《西方画品录》与《古中国画画品录》)及《颓楼品画》,实乃吾人于孤寂中,经多年苦苦打磨,方才得来。其究竟有无价值,想来何须吾人自吹自擂,一切通过正常渠道接触过这几篇文字之人,心中自有评判。而这径自将己名附之于吾文之人,——甚至还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将吾文羞羞答答、遮遮掩掩据之己有,吾真不知,彼等心内倒是还知不知世间有这“耻”字。为文从艺之事必须诚实,这道理,已简单得吾辈在此都不知还该作何论述了。而偏偏人性就是要给吾出上这等样一个可笑几至于可怜的议题!咳,世风至此,何须多言。不过却另有一个例子,亦端是发人深思。此例同样为吾人近日偶尔得知,兹与示,聊作此文之结且供读者诸君参照。那便是: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凡入学者,皆须以自身人格保证其学术之诚信,并将其作为一项“荣誉规章”……
日前偶然观赏到“扬州八怪”等人之书画原作,其笔精墨妙,意蕴悠长,固勿论矣。唯于其清雅翰墨与完美画幅间、尤其又是其绝佳书法款识内,吾不觉颔首有思。倘然径以此古之书画理念为尺度,今人之作,诚是万难及古人矣。而客观以言,吾辈则向来认为:就其更为深广之造型艺术美(或曰视象之美)——无论其内在血肉与外部感官效果——论之,书画两艺,书法倒休言了,只这绘画,总体断然犹是今胜于古。至若这“胜古”之内外双方面因素,盖涉及面颇广,自不当是这短短几行文字便可说清道明;不过似有一点,吾辈以为,却端是在其间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那便是:画者作为普遍的人所共有的那份常情常心,于画中自觉与不自觉地鲜活体现。有此与无此,虽同为至雅之艺,给人之感,那差别,相信凡明眼人宁心以观,皆不会全无觉察。如不信,读者诸君可试将近现代一流画家之作作一相互比较观照,或便可知吾辈之言不谬。兹有吾人观彼扬州八怪之作后小诗一首,录此以供诸君参看。其诗也,关键字在于那“豳”,可全凭诸君会意生发了,呵呵。
观扬州八怪作品窃有所悟
点画笔痕俱胜今,
清思雅意亦堪寻。
终输后世缘何者?
或为豳风未浸淫。
·此组文字得自本世纪十年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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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谈艺系列长帖之散论部分。此公众号每期视情形依次发布数则。
吾一生所涉艺文事体庞杂。今自度时光金贵,此余生也,唯限致力于中式传统之画、文、诗、书四艺。又忖之,欲将其品透玩深,焉得不立个章法与规矩,或曰须得定下个追求之目标。故尔,在从前所拟翰墨丹青艺事标杆之外,此亦分别将其他三项依序补足。
吾之文事追求
凡有所感,皆立主旨。
涉笔成趣,郁乎文意。
取西法之严密逻辑分析与相对完整句式,得中体之约博宏深及简劲直捷感觉。俗生感遇但能触动心弦,必予捋理构架以成篇章,且是文无定法,任凭意兴发挥。
·精研艺术,细品人生··见悖于当世,遂求诸永恒··人生甚难者:尽历尘世辛苦、洞悉存世悲凉之后,依旧能够兴致勃勃且是诗意地对待生活·
读千卷书,行万里路。体验万千风俗人情,乃得万千诗词文句、万千翰墨画图……
江南蜕心堂:原创艺文渊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