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只狗‖文/娄子怡

那些年,那只狗

我曾有一只狗,额间一点黄。
我们的初遇很“小说化”,他是城里人家的狗,我是乡下人家的娃,“门不当户不对”,但偏偏还就凑一块了。想当年,他锦衣玉食,小日子过得比我潇洒太多,只要出门,那必是这条街最靓的仔,奔跑时眸若星辰,发丝柔顺,(应该是用了我都用不起的飘柔),不经意的回眸便会吸引众多雌性的目光。
咳咳,以上纯属我的想象,但也不会差太多。可就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狗中战斗机,却因为小区安全卫生问题而被贬逐至我这“巴山楚水凄凉地”,从此开始了“一十一年弃置身”的“艰苦”生活。
我想,我大概是个毛绒控吧。碰到这种毛茸茸的生物,我的血槽直接清空。所以接手他的时候,年仅五岁的我,生平第一次超水平发挥,将这只净重高达10斤的家伙强拖回了家,什么温情攻势,那都是废话,不先把他抓回来,还谈什么情感教育?于是我像黄河上的纤夫一样,“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想拖狗回。”至于我身后,是面色复杂的前任主人和不想认我的老爸老妈。
身为华夏儿女,我自认我已经将“以德服人”发挥到了极致。面对这位“身在敌营心在汉”忠犬,我果断的拿出了我视若珍宝的火腿肠。然后开启了“癞皮狗”模式。至于具体的“谄媚”行径,我就不多赘述了,只一句“往事不堪回首”罢了。
我妈说,这只狗不了得,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见血”就能从我这个吃货手里抢到肉的。看着面前“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我,老妈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没错,她要失宠了。
只可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跨物种的悲欢也不相通,老妈的一腔悲愤我看不到,我的一腔真心他看不到,看不到也就罢了,但你用那种不情愿的表情,三下五除二的吃了我的火腿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敢的!你的气节呢!你的骨气呢!你要丢就丢的彻底点啊!吃了我的东西还想着跑,这道德么!爷就没见过你这种人!不,这种狗!
我看着他,面色几经变化,最终挤出了句特别幼稚但又极其符合我的年龄的话:
“你这样,你会失去我的!”
然后,他当着我的面,尿了!他居然尿了!你这是在挑衅!你这是在玩火!你这是在将我的尊严摁在地上摩擦!
我一定要你好看!我握紧了包子般的拳头,做了套完整的“吐息”,然后,,,,继续我的“怀柔政策”!我这不是怂啊,我这叫从心。
然而一下午的时间,我都没能焐热这个铁石心肠的生物。进门之前,我回头,只见落日余晖下,他四十五度角忧郁望天,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惆怅,那层金黄的流光洒在他身上,星星闪闪,难掩悲凉,我的心倏地疼了一下,算了,不跟你置气了,我会一直对你好哒,也会一直安慰你哒。
然而,我的同情心喂了狗,是实实在在的喂了狗啊!
大半夜的,他居然偷跑了出去!不是,英雄,你是怎么把我堵在水道口的砖头弄开的?好吧,这不是重点,谁还没有个一技之长了。关键是,你是怎么在凌晨两点钟惹上了我们这片的“大狗大”了呢?是“路见不平,拔牙相助?”还是你想“谋朝篡位,自立为王?”
好的吧,谁年轻时没有一个大侠的梦呢,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听过没有?没听过?那你看看这身形差,你有胜算么?不对,你能还手么?人家低头咬着你的脑袋,你的爪子却还够不到人家的脖子,这种降维打击,你是怎么敢的!
看到这一幕时,我们一家人都无比庆幸自己被这狗吠声惊醒,要不然,这位“狗雄”怕是要英年早逝了。
我们一家人拿着扫帚,铁锹,气势汹汹,但只是看起来而已,细究之下,你就会发现,我们的攻击只停留在空气中,一下也没敢命中目标,扫帚在空中挥舞,时不时掉下来几根毛,嗯,大半夜的,狗叫声,人喊声,扫帚铁锹挥舞声,还有那忽明忽灭的手电筒,场面一度非常壮观。
所幸,我们的虚张声势,啊,不是,是我们的威慑政策很有效,大狗大决定“好狗不跟人斗”,放过了我们,临走之时还十分嚣张的冲他呲了呲牙,以示胜利,我看着那黝黑发亮的毛发,凶芒毕露的眼神,锋利无比的牙齿,忽然升起了一丝丝崇敬,也就一丝丝哈。这才是真正的“狗中豪杰”,至于还瘫在地上的那位,充其量也就是个“狗剩子”。但吐槽归吐槽,作为护短的好主人,我还是很偏爱他的,但他似乎被现实打击到了,他不明白,他怎么就没斗过那个四眼狗呢,啊,不对,他现在还怎么跑路啊!
我看着他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还是很理解他的,仗剑走天涯的路程刚刚开始,就被平平无奇的小虾米迎头摁下,这种难过,可以理解。但我希望他能记住,在乡村这个大江湖里,美貌在实力面前,只能说是不堪一击。
自从一战失利后,他似乎一蹶不振,瘫在院子里,仰天长叹,原谅你主人语言文化的匮乏,我译不出你那慷慨激昂,悲愤程度堪比《天问》的陈词,在我看来,就是你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然后泼妇骂街。
当然,作为你的亲亲主人,我怎么会如此绝情呢,我要在你最失意的时候,捧着善意与关怀,来到你的世界,像一道光,驱散阴霾,从此你的世界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咳咳,不好意思,串台了。
在我“雪中送炭,雨日送伞”般的温情攻势下,我就不信你还不感动!事实证明,我很菜,我玩不过他!
我其实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自学过《孙子兵法》,他居然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几日,在我的精心照顾下,他对我的态度已经好很多了,我十分开心,觉得胜利在望,但老祖宗是不会骗我们的,他说乐极生悲,那就一定是会应验在某些人身上的,比如我这样的人。
天晓得,他的适应都是用来欺骗我这个宝宝的!
那天,我和老妈觉得是时候了,便带着他出门遛弯,毕竟老是闷在家,我怕他抑郁。然而,就在我和老妈锁门的空隙,他跑了!好么,我怕你抑郁,你却要我抑郁!
再找遍了整个村子无果后,我真的忍不住了,我哭了,哭的很大声,那种感觉到现在我都很难说清,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还是担心他会出事,我不知道哪种感情占据了上风,但我就是觉得难以忍受,好似被抛弃了一般,等等,什么叫好似,我就是被抛弃了!负心狗!渣狗!亏我对你那么好!
我哭的那么凶,邻里都来安慰我,他们好说歹说才把我劝回了家,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着人群往家里走,泪眼朦胧里,家门口好像有个毛球?!
老妈明显看到了,邻里明显也看到了,我…我?我!我的眼泪要掉不掉!大脑皮层显然无法处理如此紧急的情况,只好原地死机。
不是,兄弟,你这样让我很难收场啊!
邻里还是很贴心的,他们笑着给我圆场子:
“哎呀,这小狗还挺聪明,找不到回去的路,还知道要在原地等你们”
在这散发着神圣光辉的温柔话语中,我听到了清脆的破裂声,那面子碎裂的声音!
谢谢,我并没有被安慰到,诸位,谢谢你们的努力,但我的面子已经在这场博弈里稀碎了。真的,人间不值得。
我走到门前,我看到他瞪着他的大眼睛看着我,嗯,“眼睛大的像铜铃”,那不知,你睿智的双眼是否看出了我的绝望?显然,是我痴心妄想了。他的尾巴摇的像是开足了马力的电动机,将他的讨好搅得到处都是,同时,也将我对他的那一丁点期望搅到了九重天外。
终究,是我不配了。
经历了那一件事后,他的心终于留在了我这,而我,呵呵,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你别过来啊,你别蹭我啊,我是不会屈服的!
最后,啊,真香。
我摸着他的肚皮,满足的眯起了眼,这次就原谅你啦。
哎呀,这样一看,他还是不错的,既忠心,又有豪气,还很聪明(如果不是用在我身上的话),多么好呀!我正在自我攻略,烦劳诸位不要叫醒我。
此刻的我还沉浸在毛绒绒的触感里,丝毫不知未来的我会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和他熟了起来,熟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可以一起睡狗窝的那种程度,在我家中,我和他逐渐因为某些刻在骨子里的闹腾而站在了同一阵营,对恪守礼教,励志将我教成大家闺秀,将他教成小奶狗的老爸老妈竖起了“长枪大炮”,虽然每次起义都被暴力镇压,但我们不屈不挠,我为此十分骄傲,觉得他没有辱没我的名声。
而他啊,从未让我失望过。如果我知道后来的事,我一定会狠狠地给现在的自己两巴掌,然后摇着自己的肩膀大喊“你清醒一点啊!”
似乎从见他的第一夜我就该明白,他虽然生在了狗身,却有一颗狼王般的好战心,这很好,人要有人性,兽也要有兽性嘛。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实力配不上你的野心啊!每次见到同类,你都会精神抖擞的冲上去,然后被精神抖擞的他们摁在地上,讲真,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菜,还这么爱挑衅的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你如此普通,却又如此自信”?
好嘛,你说你自己菜就算了,找大佬带飞也就没什么了,关键是你拖着我这个小虾米做什么!!!我承受不住你的期望啊!!!天晓得我看见那些狗扑到你身上时有多慌,你这个小身板,能撑到我跑出39步么?
咳咳,作为一个战壕的战友,我狠狠反思了一下自己,怎么能丢下队友呢!所以我颤巍巍的举起石头,气势十足的喊了句“住口!”
忽略我打颤颤的腿,总体还是很有威慑的,是,是吧?
然后,我发现,没有一只狗理我,我……哈,第一次发现,原来我还是个温柔随和的人,一点都不吓人,哦不,一点都不吓狗。
眼见着我的战友即将牺牲,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扬手便是一块石头,空中的弧度完美的和一元二次方程的轨迹重合,然后,命中,,,,额,,,命中了我方战友。
大抵是被我狠起来连战友都狙的行为震慑到了,敌人们纷纷退却,我松了口气,,,我松的太早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之前被摁在泥里的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没有任何预示的冲向了那几位逃跑的“败军”,全然不见开始的狼狈,我…我?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狗仗人势”!
我只有两条腿,我跑不过四驱啊!所以,当败军们意识到我没赶上时,就潇洒转身,再次将不知死活的他掀翻在地!
我看到了他摔在泥里时的眼神,错愕,不可置信,但为什么还有一丝丝的激动?!那分明写满了“主人,我拖住他们了,到你了,你快上啊!”我…,我不配,真的,我不配拥有你的信任。你,换个人祸害吧。
终于,我再次吓跑了敌军,但这次我没有松气,我拿出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速度,猛地抱住了他,求求了,穷寇莫追啊,宝!
在接下来的数年来,他挑战了无数对手,从长不过板凳的小土狗,到中等大小的中华田园犬,从威武霸气的狼狗,到矫健灵活的狩猎犬,甚至最后,他居然站在了藏獒的擂台上!“累了”这种话我已经说不出来了,我只能抖着腿面对这些强敌,而后在苦战后死死地颤栗着抱着他,嘶哑着喊道“祖宗,你是我祖宗!,求求了,别追了,别追了啊!我害怕啊!”
值得欣慰的是,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做人,哦不,他本来就不是人,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做狗,但偶尔还是挺顺眼的。
我仍记得,那年大雪,雪能过我的小腿弯,入目一片银白,雪平铺在地上,仿若一张未经渲染的宣纸,忽的,一颗脑袋闯进了我的世界,没毛病,就是一颗脑袋!
没办法,贫穷限制了我的身高,同样也限制了他,没有高质量狗粮的他真的就挺矮的,当然,也不排除基因的原因嘛。总而言之,在雪里,他真真就只剩个脑袋,诸位想象一下哈,天地银装素裹,风景如画,宣纸般的雪地上却忽然出现一颗脑袋在那里飘来飘去,眼睛瞪得老大,舌头还不羁的甩来甩去,额,画面就挺美的哈。你未出现时,那就是一副死的水墨画,你一出现,那就是活的恐怖片!厉害啊,凭一己之力跨越多频道!小生佩服!
也是因为这次,我对他的好感度上升了好多,然而,不过几天,他就摊牌了,不装了,华丽丽的爆了自己的马甲——无耻。
也许是因为外婆家的伙食太好了,他总是很偏爱那里,可这次,老爸老妈并不想带他,我虽然很同情他,但老妈说过,如果我再哔哔,那我就得陪他待在家,身为讲义气的好队友,我当然是乖乖闭嘴了。
他显然也明白我们之间的塑料情谊,故而没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老爸去启动车了,
老爸坐到驾驶座了,
老妈上车了,
我也上车了,
我们要出发了,
我们都以为,他认命了,
然后,我们傻眼了。
谁能告诉我,躺在车轮前的这个无赖是谁家的!你居然以死相逼!他眼中满是坚定,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
“你若要过去,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啊,这,
“他这么无耻的么?”我问老妈
老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大概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你的疑问句很没诚意你知道么?
不过老爸是谁,那是见过大风大浪,打我绝不手软的人啊!耍赖,哼,我耍赖我爸都不买账,何况是你,唉,唉唉唉,这发展不对啊,那个温柔的把狗抱到车上的人是谁!
所以爱会消失对么?
果然,我就是你们买化肥送的!来人,扶朕去做DNA鉴定!
他每天都喜欢去外面疯,但到了饭点,他绝对第一个出来刷存在感,可有一天晚上,他没出现,我们都很担心,多年前的一幕再次上演,我们再一次找遍了村子,可是没有,我的心倏地沉到了底,这不是一开始,他已经把这里当家了,此时再不回来,那就代表着他很可能遭遇了不测,我的眼眶又红了,老爸老妈脸色也不好看,这一夜,大家虽然担心,却仍怀着点希冀,或许半夜他就回来呢,为此,我们还特地给他留了门,可是等清晨还未见到他时,我的泪水就忍不住了,老妈再一波安慰剂打来,我却仍旧难过,正当悲伤的气氛蔓延开来时,老爸拿着手机出现在我面前,免提功能加持下,外婆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你们没来啊?我看小狗来了,还以为你们也来了呢。”
来,外婆,您再说一遍,谁去你家了?这货居然摸黑去了你家!怎么地,昨晚的饭有那么难吃么?!!!
我的眼泪再次憋在了眼眶里,大脑皮层再次罢工,再问一句,你这样,我该怎么收场?你还老子的真心!!!!
从那以后,他时不时地就会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至于为什么总是赶夜路,我想我可以解释,毕竟,这段路上,狗实在不少,若非趁着夜色,就凭他那战五渣的实力,极有可能会“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至于这般危险他却还要赶路的原因么,我只能说“狗以食为天”!
后来的后来,他忘了自己的桑梓地,在外婆家定居了!我!好,很好,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竟然比不过几顿饭么!你忘了大明湖胖的“夏雨荷”了么!你忘了苦守寒窑的“王宝钏”了么?!!!!!说好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呢!
罢了,你已经被美食蒙蔽了双眼,我没办法拉回你,就只能,也去外婆家和你抢食啦!
好在他还没有无情到忘了我们这些与他共历患难的人们,他总能在无数车鸣声中准确地找到老爸的车,平日里,只要看到他往门口跑,那必是老爸的车到了,数年来,从无一次出错!对此我只能说“怎一个天赋异禀了得!”
人们常说“鸟为食亡”,这样看来,我有些怀疑他的物种了,这货啥都敢尝,得亏你活在现代,要不许多食物像臭豆腐,螃蟹啥的还不都得是你的专利么?唉,看在兄弟的面子上,你跟我透个底,你和饕餮是什么关系?他看了看我,然后把屁股对准了我(·○·)
本来吧,能吃也没啥,可是,他不忌口,外婆前脚放好了老鼠药,后脚就发现,药没了!然后四人惊恐脸看着还在舔嘴角的他,如遭雷劈!紧接着,一片兵荒马乱,绿豆不要钱的往锅里放,不一会就熬出一锅绿豆汤,每个人都急慌慌的准备着,当事狗却是优哉游哉,等两瓶子绿豆汤灌完后,他像个气球一样瘫在了那,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外婆更是在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我真的快傻了,相较前两次的失踪,如今我却是要眼睁睁的看着!我紧紧地揪着衣服,再次泪流满面,只是这次,我不敢出声。
大约是几分钟后,他猛地伸直了腿,我大喊着他的名字,老妈也在念叨着“完了”然后,在一片嘈杂声中,他尿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在院子里到处撒尿,心情由悲伤变为惊吓,再到庆幸,最后变得麻木,所以,他这是没事?还是没事?还是没事?!
我能怎么说,他还好好的活着,于是在下次的赶集日里,我看到外婆拿着剩下的几包药去找小贩退钱去了,汰,卖假药!骗老百姓!你心黑的很!
我与他在时间里不期而遇,在岁月里各奔东西,一十一年的光阴里,我和他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我曾问过老妈,为啥不给我生个弟弟或妹妹,她说“有我一个就够了”,而今,我也是这般,有这样一只狗,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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