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雁凌：我的劳动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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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置身于人海之中，置身于都市喧嚣扰攘的街头，抑或是乡村幽静寂寥的田野乃至于机器轰鸣的工厂；抑或是远离人烟的林地，甚至于在任何有人群的地方，我都会看到你，看到你们——

你们在风中，在雨里；日晒，霜冻，承受着生活的重量，在人生的舞台上饰演着多重角色：身为人女，身为人妻，身为人母；更重要的是，你们是拉动社会巨舸前进的纤夫；你们是超负荷的行者；你们和男人一起，创造着生活；创造着奇迹；创造着现在；创造着未来。所以，每当看见你，看见你们，我心中就会涌起无限感动，无尽感慨……

你是谁？

你推着一辆锈迹斑驳的三轮车，车上装着蔬菜，抑或水果，你终日守候在楼群的路口；以充满期待的目光探询人们，嘴角上挂着几分淳朴几分殷勤的笑意；你常常为几捆菜发蔫而心痛，为几个水果腐烂而发愁。我知道，那几捆菜，那几个果，寄托着一家人的希望。你把分分角角的零币数来数去，仔细盘算着儿子的学费，丈夫的药费，老母亲的冬衣夏衫……

你是谁？

你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尽头，竖起一块淡蓝色的木牌，你在木牌后面支起案板，安上缝纫机，你把从母亲那里学到的和自己悟出的本事都使出来了；你剪裁着五彩缤纷的衣料，剪裁着生活。从小小的针鼻儿里，拽出一条长长的生计。人们匆匆来了，又匆匆地走了，人们穿着你缝制的时尚的新衣，而你，却依然穿着上个世纪的旧衫，心里，常常牵挂着远方的亲人……

你是谁？

你坐在街市的一隅，任风吹雨淋，任灰尘扑面；天色暗了，你还久久地坐在那里，小小的鞋摊里装着全家人的衣食。你的脸庞被太阳晒红了；嘴唇被风吹干裂了；你的双手黑黑的，长满老茧；你毫不在意；你把一双双又脏又难闻的鞋子宝贝似地捧在手里，看了又看，一会儿握剪，一会儿绰刀，一会儿挥锤，一会儿缝纫，就这样，旧鞋变了模样。闲暇，你也悠闲地望着街市，只是，你的目光总在人们的鞋上扫来扫去。你说：“我在攒钱，要买一套二室一厅的二手房，给儿子娶媳妇，然后，再有一间小屋，开个修鞋店维持生计……”

你是谁？

你用一双灵巧的手，把长发剪短，把直发扭弯，把满头霜雪的老妪变成乌云翻卷的少妇；把老人脸上的岁月沧桑刮掉，平添几分英气；你的聪明才智在人们头发上得到淋漓尽致地发挥。闲暇，你爱上网，爱唱歌；偶尔，你还翻出卷成一卷的美术习作，你说：当年常在纸上涂来涂去，画出许多心中的画，原想当一位美术家或美术教师，背着画夹去深山，去乡村，去河畔，去花圃，写生，创作，多惬意。可是，现在……

你笑笑。我想说，现在也挺好，挺现实。理想在天上，现实在地上。鹰飞得再高，也得落在地上找食吃。理想与现实，总有遥不可及的距离。

你是谁？

你曾经饱读诗书，在文学的海洋里遨游，你曾被江雪琴任竹签子钉进十个手指、任老虎凳撕裂筋骨，面对死亡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英雄气概强烈震撼；你曾被刘胡兰铡刀下英勇就义被一代伟人称为“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而久久感动；你也曾为鸣凤的投水而难过；为娜拉的出走而惆怅。你也曾小试牛刀，写过几首短诗，几篇散文，你也曾是名噪一时的铁姑娘队长。你也曾拥有一份舒适的工作。可是，人生会有多少转折？多少变幻？下岗，你曾茫然，你曾痛苦；然而，你很快接受了命运的挑战。你自谋生路。几经尝试，几经拼搏，几经挫折，几经起伏；你终于寻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面对困难和窘迫，你常常微笑：和往指甲里钉竹签子坐老虎凳挨铡刀相比，这点困难算什么？！真不算什么！闲来无事，你还如饥似渴地看书、看报，你说：物质贫乏没什么，精神可不能贫乏。读大学的儿子听了，把头更深地埋进书里……

你是谁？

你站在劳务市场的人群里和男子汉站在一起，毫不逊色；你把自己的一技之长勇敢地昭示在胸前的木牌上：瓦工。于我看来，那便是你自豪的宣言。你曾是一个国企单位的高级工匠，你曾和砖瓦石灰打交道多年；砌砖、抹灰样样拿得起，放得下；那一块块红砖，在你手中变轻变乖，你玩魔方似地，把红砖叠起，再用灰浆砌上；一层一层，红墙拔节的高粱似地在你手中一节节长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和你的建筑行业的兄弟姐妹们，建起了多少座高楼大厦？你的工作服上落满了灰浆，已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你的头发因常常沾上灰浆而早已失去光泽。可你仍在劳作：刮麻石、刷灰……你为人家刮了一墙又一墙，刷了一屋又一屋；你自信：当你和衣着光鲜的时髦女郎擦肩而过时，脸上没有一丝自卑自弃。你说，劳动最光荣。你乐观，尽管住的小屋是租的，你却说，迟早我也买大房！

你是谁？

你时而在沿街叫卖，声音有几分苍凉，几分欢畅，桶里筐里盛满希望，盛满艰辛；你时而守候在店堂，神情有几分焦灼，几分忧伤；没有遮风挡雨的巨伞；没有可以依靠的高墙；没有照耀你的明月；甚至，没有跋涉后可以依偎喘息的臂膀；可是，你不怯懦，也不彷徨，自强自爱写满每一道皱纹。你是一棵饱经风霜却依然顽强地举着自信的旗帜的老树。

你是谁？

你步履匆匆，昼出夜归，你有时轻松，有时沉重，你有时欢乐，有时惆怅；有人说：青春和美貌是女人的两种财富，你曾经只有一种，可它却被岁月腐蚀了。然而，你却有着敢吃人间千般苦的坚忍与勇气，你却有着能胜生活万般难的气概与智慧；你，从未走捷径，你羞于巧取豪夺，你耻于坐享其成。你执着地耕耘着生活，耕耘着未来；你与灾难抗挣，你与困苦拼搏，你几番受挫，你几番奋起，你的汗水，你的心血，滋润着一方绿地；那是你和家人的天堂。你的奉献不仅在于此，你还是社会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在自己的岗位上，忠于职守……

你是谁？

我无从判断你的职业，我无从探询你的背景，但是，我知道，你，你们，我，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劳动妇女。

是的，你不论是流汗的，还是滴心血的；你不论是耕种的，还是执鞭的；你不论是拿枪的，还是浇花的；你不论是台前的，还是幕后的；你不论是在牧羊，还是在擦拭别人的门窗；抑或是像我一样爬格子，别人早已进入梦乡时，还在苦思冥想试图“语不惊人死不休”却常常感到“江郎才尽”；不论你的肤色是黑是白是黄是红，不论你身居大洋彼岸或者深山老林原野山村，不论你是在田里还是在水里，不论你是在九千米高空还是在八百米深处，只要你是劳动者，只要你在劳作，你就是勇士！你就是强者！你就是人生的开拓者！你就是世界的创造者！我知道：你从不为头上没有光环而懊恼；从不为没有豪宅宝车锦衣玉食而遗憾；甚至，没有一丁点伤感。你用劳动丰富自己，你用劳动证明自己。

你不在意脚下的土地是肥沃还是贫瘠；你不在意头上是阳光还是乌云；你始终挺直脊梁，在你朴素的甚至有些褴褛的衣衫后面，跳着一颗不屈不挠的心。

你，即使有一天倒下了，也敢于无愧地说：我活过，我爱过，我恨过，我劳动过，我创造过……

哦，这就是你呀，这就是你们——劳动妇女！

哦，这就是你呀，这就是你们——我的姐妹！我的光荣的、可亲可敬的劳动姐妹！

你是那样平凡，像一株不知名的野草，没有人在意你的枯荣；你是那样寻常，像一滴极普通的净水，没有人留神你的起伏；可是，你是光荣的，你是高尚的；因为，你在工作着，因为，你在创造着。

哦，这就是你呀，我的可歌可泣的劳动姐妹！

作者简介

马雁凌，主任编辑。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报纸文艺副刊研究会会员、省作家协会会员；省女职工学习成才十佳标兵、省优秀编辑、省优秀新闻工作者、市知识分子拔尖人才、市文化名人。1974年以来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诗刊》等40多种报刊发表各类作品1000  多  万字。出版《碧海金川》等6部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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