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南风情丨竹竿河上的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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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麦柯 图丨xyeek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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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源于大别山北麓的竹竿河,一路蜿蜒流淌,到了我们老家这里,随山就势,转了几个弯。涨水时,泥沙在这里沉积,年复一年,居然形成了一片片肥沃的平地。
这种山间的平地,被称作“畈”,比如,周党全称其实是“周党畈”(像这种带“畈”字的地名,我们这里有很多)。有了土地,就有人居住、耕作,渐渐人烟繁盛,显得有些地少人多了。
我所在的村子,就坐落在这样小小的一片平原里,南、西、北三面皆环水,只有东面靠山,这让村子与外界的交通很是不便。
最近的一个集市是龙镇,与村子相距约3里的路程,隔着竹竿河,中间还有一里多路的沙滩。
平日里空手走过还行,但我们这里居民多以种菜为业,经常是要挑了菜上街卖的,过河就有诸多的不便。到另一个较大的集镇周党,则要走15里山路,所以赶集卖菜,无疑是一种苦力活。
有河必有渡口。这里面河而居的人家,就有人世代从事摆渡职业,水寒架桥,水涨摆渡,年复一年,风雨无阻。这些人,我们习惯称之为船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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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通常在深秋水寒时节架上,等到清明水暖后才拆掉,所以就有句地方俗语:“八月八,把桥搭;三月三,把桥掀(罗山话里'掀'字念'xuan')”。
架桥时,先准备好桥桩和桥板。桥桩呈“#”形,有两根长约2米的竖木为柱,上下各以一根短横木为架,榫接,材料基本全部选用槐树,造价低,结实且耐腐蚀。选好架桥的位置后,每隔2米左右的样子钉桩。
桥桩下端削得尖尖的,先扎进河底的沙里,一人在桩的一侧用大木锤夯砸,其两边各站一人来回推动,这样一边砸一边推,桥桩最终深深地扎入河床,异常坚固,可抵御很大河水的冲击。
桥板的材料没有那么严格,但是也选用较坚实的木材,一寸多厚,宽窄不等,首尾相连铺架在桥桩上,用铁链串起,两端再用钢绳固定在沙滩上,以防突然涨水冲走桥板。
经过这样的处理后,木桥就架起来了,很坚固,赶集人挑一二百斤的担子走过都没问题,基本不用担心桥板突然断裂的情况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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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讲:双桥好过,独木难行。因这木桥的桥面较窄,只能容人单向行走,到了冬腊月间,赶集的人多了,两岸各有一大帮人要过河的情况十分常见,就难免发生小小的交通拥堵。
不过不打紧,每逢此时,群众的素质与革命觉悟就显示出它的重要性来,最终大家都平平安安和和气气地渡过河去,各自奔向自己的前方。
很少过这桥的人,通过是有些困难的,脚下桥板随着人的步伐一颤一颤地轻轻起伏,让没有经验的人几乎立不住脚,何况桥下的河水还在哗哗地淌着,到了河水深的地方,黑黝黝的又似乎看不到底,别提有多恐怖了!
其实,过这桥有一个诀窍,就是注意力在桥面上,不要同时盯着河水看,否则一会就会眼花,只觉桥在往上流飘移,接下来天旋地转,立足不稳,掉进水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常会碰到有人胆战心惊地过得桥来,身上一身的冷汗;也偶有很少过桥的人上了桥,没走几步就支撑不住,趴在桥板上直喊救命之类让人忍俊不禁的的情形,虽然河水并不深。
因为如此,我们上学放学过桥,就多了不少做好人好事牵人过桥的机会,比起小学作文里拾金不昧、替老奶奶背包袱、赶走祸害庄稼的牛羊之类,概率要大得太多。
04
桥拆后的季节里,通常河水都很浅,可以直接赤脚过去的。但夏秋季节,雨水很多,待潮水涨起,这时就该撑船渡人了。
河里一直有一艘木船,长约四米,能容纳好几十人的样子。平头,船身被隔为几段小舱,不仅有加固船体的作用,也有预防船体破裂时过多进水的安全考虑。因为体积较大,这船显得有些笨重。
靠近船头的第一个仓隔中间有一个贯通船底的洞,渡人拢岸时,用一根小碗口粗细的木头从这里插到河床中,以临时固定船只,这枝木头我们称之为“船戗”。
船有铁锚,只在停渡时候使用,不用船桨及撸,只以船篙为工具,人做动力,水不大时一个人可以撑动,水太大的话,则至少需要两人。
涨水的日子里,船匠轮流值班,因赶集卖菜的人往往走得很早,所以当值的船匠也天不亮就起床,直到天黑才收工。就连吃饭也是轮流换岗去吃,十分的尽职尽责。
等人的时候,船匠们蹲在船尾抽着纸烟,跟上来的人打声招呼,或眯着眼睛暗中打量上船的各色人等。年轻的船匠青春未老,则乐于和上船的老爷们大姑娘小媳妇开着些荤荤素素的玩笑,这往往是船上最轻松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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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急着赶路,就会催他们快一点,多半时候,船匠只是懒洋洋地不理睬,待人来的差不多了,这才一吐烟屁股,欠起身,操篙在手,喝一声“起戗”,就有乘船人赶紧上前拔戗。
船匠用篙在船侧用力一支,船身便移动起来,然后在船尾下篙,双手轮番使力,于是船慢慢就向着对岸前行。着急赶路的人于此时,大都会长舒一口气,脸色也都好看多了。
遇上大雨,这河里潮水暴涨,船匠们就更不得安闲,不是万不得已,渡船没有停渡的时候。遇到大潮之时,河道最窄的地方也有几百米宽,水面上满是大块大块的肮脏的泡沫,挟裹着树木乱草奔腾而下。
渡船在汹涌激流中起伏不定,漩涡在船身四周呼啸而过,浊浪拍打着船头,激荡出一阵又一阵的喧哗。每当这时,船匠都显得格外紧张,他们披着雨衣,二人轮换下篙,船就在激流中艰难地前行。
船上的人分外安静,只听见船匠在发号施令,指挥若定,威风得如同将军:“前面的人往后靠,别压着船头!”;“北边的人往南来一下,不要挤一块儿,船都歪了!”;“打伞的,先都收起来,顶住了风!”
这时的船匠,是一船人的安全所系,不管谁都会乖乖地听从着他们的指挥。风雨中,船匠们弓着腰身,咬紧牙关,一次次地将过河的人渡到了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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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涨潮的时候渡河,其实充满了危险。
有一次,一位本村人自告奋勇帮忙,结果下篙时位置稍有偏差,小碗口粗的竹篙“啪”的一声被挤爆,瞬间拧成了麻花,他本人也失去重心,一下子掉进了激流里。
因为会游泳,加之深秋天寒穿了一件棉袄,没有沉下去,被众人七手八脚给捞了上来,而船则漂了二里多地才靠上岸。
另有一次为我所亲历,当时大潮已初退,船上载人太多,快近岸时,人往岸侧一涌,船身一斜,哗啦啦就进水了,转眼间船身沉入水面以下,只听见哭叫之声四起。
这里人因为傍河而居,男的大都自小练就极好水性,虽落水,但却不慌乱。船匠赶紧指挥下了戗,钉住船身,待船拢岸,大家一起将妇女孩童抱上岸去,算是有惊无险的了。
照旧例,每年年底的时候,船匠会挑着担子,挨家挨户去收取一年的辛苦费,费用多以谷物作抵,我们当地称之为“缅帐”(意为很久的欠款),以路程远近划分不同的收费标准,按照人头收取。
如果遇到好客的主人,中午或许有一顿酒饭,船匠们喝得脸红红的,带着些微醺满载而归,每个人都能感觉得到他们的骄傲与幸福。
往往也有比较抠门的人,与他们讨价还价;还有人家因为道远,很少经过我们这里,不愿意给的也有。
遇到这种情况实在是没办法,船匠们也没法强求,于是来年渡船碰到的时候,这些人就会遭到奚落,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也有船匠会当众对这些人索要过路费,导致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就显得不大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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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船匠讨账和说笑的时候,嘴巴利索,别人难以占到他们的便宜,所以又有一个外号“船拐子”(“拐子”有精明刻薄的意思)。他们记得几乎所有本村人的亲戚和远道路过的客人情况,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有一个不成文的摆渡规矩:本村人家的客人、在外地工作生活很少回家的本村人是没有交纳缅帐的义务的,这也算是流传下来的古朴之风吧。
除了收取缅帐外,每隔几年还会收取一次修理费,船匠们称之为“船故事”,大概是照例的维修管理费用的意思吧,费用多少要看具体情况而定。
每年趁着夏日的晴天,买些上好的松木板,将船上物件该换的换,该补的补,用桐油仔细刷上一道,于烈日下暴晒干透,这样可以大大延长船的使用寿命。
从小时到现在,其间已经过去了多年,老一代的船匠渐渐故去,慢慢地换成了新的面孔。原来的木船现在也改为铁皮船,船尾还安装上机器来代替人力,但不知为什么,总给我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因为各种原因,每年交纳缅帐的谷物早已经被人民币取代,这些也算是时代进步的一个标志吧。周边村里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平日里赶集渡河的人也就越来越少,船匠也在频频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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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因为坐船的人少了,缅帐的收取越来越困难,渐渐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于是撑船人也就无法坚守世代流传的规矩,最终,一年一度的缅帐收取变成了每次缴费才能上船渡河,没有了风雨无阻的例行责任,却完全是商品经济的运营模式。
当我走在家乡宽阔的沙滩上,周围的情景似乎依然熟悉:金黄色的沙子,拂过林梢的风,沉默的河流,还有那青黛的远山。
这条路,我在上初中的几年里曾经反复地走过,曾经记得它每处的起伏和沟坡,记得它每片沙滩与草丛的样子,但是现在,真的有些陌生了。
改变它的,不只是年复一年的潮水,也许还有我的心态吧。
大约十多年前,一次回家,发现摆渡船彻底停运了,那只船摆在那里,像是被人遗弃的古物,孤单而又苍老,再后来,船也不知那里去了,而我,回家的次数也愈来愈少了……

(本人作者:麦柯,本名闵志奇,周党人,毕业于河南财经学院,在家乡工作,创作了多篇乡土风情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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