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花深处
白音格力
公司周末搞派对,我本来没想参加,但是温诺非拖着我去。吃喝玩乐,开心全是他们的事,我坐一角,温诺不离不弃地陪我聊天。
聊的也无非是单位同事的事,多是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事。
这时两个妖蛾子拿着高脚杯过来,“你们这是于'乱世’中营造自己的'二人世界’吗?”其中一个挑衅地开我们的玩笑,一边说着还一边朝着温诺挤眉弄眼。
“说什么悄悄话了?”另一个也不甘落后。接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惹是生非”起来,大有要攻破我们的阵地的架势。
被逼急了,温诺说:“在说我们小时候的事呢?”
“你们?两小无猜?”一个妖蛾子坐我旁边,“怪不得温诺一直这么关心你。”
另一个妖蛾子紧追不舍:“两小无猜的故事当然好听,稀有动物似的,给我们也分享分享吧。”
温诺看看我,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啥药,只听他说:“在小学时,班级大合唱,我被老师点了几次名:就不能专心点吗,眼睛看我听我指挥!我屡'叫’不改,这次老师断喝一声:颜眉,你给我站出来!颜眉吓得哭起鼻子来,被老师拖到队伍前……”
两个妖蛾子听得入了神,一齐看向我。我也不知道温诺要搞什么把戏,瞪了他一眼。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英雄救美,站出来说:老师,这事跟小眉没关系,她今天特意穿了漂亮的小裙子来参加赛前排练,别赶她走,要赶就赶我。说着,我走出队伍,要离开,这时老师说:你给我站住,谁赶颜眉走?我是要把她叫到我身边,这样你就不会把头斜到她那边,而是朝前看,看向我的方向!”
两个妖蛾子乐得人仰马翻,我本来打算忍着笑,但还是没忍住。
“温诺你从小就爱慕小眉呀……”离温诺近的妖蛾子笑得七倒八歪,不小心将酒泼了温诺一身,温诺也不管,只歪头看着我,嘿嘿一笑,吞吞吐吐:“我,我,我只是想逗你开心。”
看他那傻样,这个晚上我第一次开心地笑了。
我知道温诺喜欢我,我来这家公司不到一个月,他处处呵护我。可能我总是独来独往,不善言笑,所以他对我的关心就多吧。有时在电梯门口碰到我,他不像跟其他同事那样打招呼,对我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只顾抢着帮我按电梯。他手指细长,气质优雅,笑起来温暖无邪。我每天都在博客里写他,写我们一起喝龙井,一起做土豆泥玩,去酒吧听我们都喜欢的许巍的歌。他累的时候,我为他泡杯清香的龙井茶。要熬清清的汤,他嘴很刁。陪他一起看电视打游戏。梦想着能陪他去西藏晒太阳。我是他19岁时想结婚的对象,他是我等着要嫁的人。我和他,才是两小无猜。他大学毕业工作两年后辞职去了西藏,那时我去澳大利亚留学,等我回国后,他离开了我。从此,我有了个博客,名叫“藕花深处”。藕花深处,藕断丝连,听着就让人悲切,他懂不懂?从派对上回来,我坐在电脑前,打下一行字:快乐是他们的,你不在,所以我不快乐。“到家了吧?还没睡?还好吧?”嘘寒问暖了一番,我只不停地回着“嗯嗯嗯”。我知道,这样对温诺不公平,我至少应该热情一点。听到我“嗯”了半天,我知道,他肯定又要逗我开心了。果不其然,他说:“做个选择题吧?你喜欢喝茶,还是白开水?”温诺是那种一门心思用在工作上的人,办公室女孩子们常做杂志上无聊的选择题,他曾嗤之以鼻,没想到他会来跟我玩选择题的游戏。那边有几秒钟的沉默,然后听到温诺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又非常温柔的声音:“可我觉得你不喜欢喝茶……那再做一个吧,你喜欢旅行,还是在家养养花?”温诺语气里尽是挫败感:“我以为你会选择养养花。”然后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说:“我今晚很失败,看来我料事不如神啊,我还是乖乖睡吧。”温诺并不优雅帅气,他有的只是沉稳坚毅。还有,对我的爱。我知道,我应该从往事中走出来;我知道,我应该开始另一段感情了。我甚至知道,有两件事,我是很肯定的:一是,如果我还去纠结于这已失去的爱,我会失去的更多;二是,如果我不计划一下退路,我会迷路很久。但我想,我至少应该多给温诺一点机会,也许,那也是给我自己的机会。所以,派对之后不久,我第一次约了温诺去参加三清山的徒步游。我也想借此散散心,我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我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温诺更是对我百般照顾。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几次差点掉下泪来。不仅仅是感动温诺的爱,更多的则是心中的委屈与不甘:为什么这份爱不是我爱的他给的呢?有队友不小心踩到了野蜂窝,大家都被蛰伤了,我更是不小心崴了脚,温诺当场急急地一把背起我就往山下赶。他眼里的那种心疼,我那么熟悉,曾经我也有过那种心疼。要多深爱一个人才会有的心疼。下山的两个小时,温诺不肯换别人背我,我趴在他宽宽的背上,看着晴朗山色上的蓝天白云,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泪来。之后,我休了一个星期的假,温诺一直在我一百多平的房间里穿梭,帮我煮粥,做他家乡的疙瘩汤,给我摆家饰,还养起了几盆花,各种吊兰,枝枝蔓蔓垂了下来。温诺迷上了做选择题,问我说:“你喜欢大房子还是小房子,喜欢房子在什么地方。”我装作很认真地思考,然后逗他说:“这次我一定要猜得符合你的答案,我选大房子,房子要在西藏。”温诺就一声不吭地去卫生间洗我的衣服,一边洗一边说:“神啊,请你赐这个笨姑娘一点力量吧。”我听着一个人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不用说,我又猜错了。他说他觉得我喜欢温馨的海边小房子。我听着哗哗的水声,想着我的内衣就在他温暖的手中揉搓,小心呵护。我眼睛濡湿,冲着卫生间说:“温诺,我给你做道选择题,我想你搬过来一起住,你会答应还是不答应?”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产生这种想法,只是我真的好想每天有他在身边,那种感觉很奇妙。水声停止了,传来温诺的声音,怯怯的:“为什么啊?”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上他了,但我知道,我开始学会了开心。每天我们一起做饭吃饭,温诺的胃非常好,什么都爱吃,而且吃得那么多。我喜欢看他吃饭的样子,吃完饭后,他就回他的屋,忙工作去了。我在另一个屋里,屏息听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声音,我知道,他一思考问题时就爱走来走去,像个大将军似的。我想,我的温诺是很有气派的。这样想时,禁不住笑了,然后就进入了梦乡。一个周末,我忽然收到一个陌生的QQ好友邀请,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旧爱。他约我下班后见面,他没有问我有没有时间,同不同意;我也没有任何一句答复。也许他知道我一定会去,所以他不问;也许我知道我一定抗拒不了,所以我不答。是我们当初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小茶吧,这么多年居然还在。旧爱,到底有多旧了?我快要记不清了。他去西藏的时候,我去留学,说好等我三年。而此时,恍若隔世,他就坐在我对面。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凝视着我,少许时间,开门见山地说:“颜眉,我离婚了。”我们甚至没有多少寒暄,他就那样直接切入他的主题,仿佛隔着多年,隔着千山万水,他跋涉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答案。我看着他,他低下头,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那么无助。但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失去那个她而无助,还是因为与我错失一段情感而无助。反正他捉住我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住。久违的温暖,久违的电流,立刻传遍我的全身。他抬起头看着我:“我依旧依旧怀念和你一起喝茶一起吃土豆一起听歌的日子……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吗?”听到他这一番话语,我顿了一下。我不由自主地,轻轻地,把手抽出来,微笑地看着他,摇摇头,再摇摇头。他点的还是龙井。我一口也没喝。我桌前摆着我要来的白开水。他永远也不知道,我从小最不爱吃的就是土豆,喝龙井会胃痛,酒吧的空气永远不流通,那是我最不爱去的地方,我从来不喜欢打那种低级无聊的游戏,我不喜欢大房子,更不能去西藏,我有严重的高原反应……这些,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他的最爱,不是我的,他从来都不知道。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因为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不重要是因为我有了温诺。温诺肠胃很好,不需要特别费时熬汤调理。他不挑剔,不管我随心所欲做什么饮品,他都喝得津津有味。他努力工作,永远没有看电视打游戏的时间,闲暇的时光都会陪着我。我在想这些时,一直正对着旧爱。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觉得你变了!”我摇头,轻轻摇,然后微笑:“我没变,从来就没变。”我知道他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喝了口白开水,舒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细声而平静地说:“做几个选择题吧。我喜欢喝茶,还是白开水?我喜欢旅行,还是在家养养花?我喜欢大房子还是小房子,喜欢房子在什么地方?”他说:“你当然喜欢喝茶,龙井茶,喜欢旅行,喜欢大房子,房子最好在西藏。”见我不语,他开始说起自己当年错误的选择,说起他如今的悔意与愧疚,说起他对我们美好明天的憧憬。我不想再听这些了。因为他一直不关心自己的答案对不对,他一直也不问我他回答得对不对。所以,我打算离开了。他有些神色慌张:“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不想跟我去西藏吗?”我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几步,停下,这时他问:“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是的,就要和他分别,我是应该跟他说点什么,我说:“那道选择题,你的答案,都是你喜欢的。”虽然和温诺在同一屋檐下一年多,但是温诺从来没有在晚上和我待很长时间,他总是不停地忙着他的策划项目,取得不菲的成绩。有一阵他更忙了,我就做着很多随心所欲的营养菜给他吃。我哼着歌开始做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先把肉切大块加姜加葱加料酒加水煮熟,捞出趁肉烫手时切均匀小块,热锅入姜、葱、蒜和肉块一起炒香,再加啤酒加各种佐料大火煮开转中火炖小火焖,中间试尝味道随时再添加佐料,最后浓酱赤香、汤汁收紧、皮滑肉嫩。整个过程要耗时三个小时,只为了温诺最爱吃,而我也渐渐爱上糯软香甜的红烧肉和着晶亮的米饭粒一起下咽的饱满生活。温诺比计划回来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开门就是他龇着牙咧着嘴又满脸忍耐的表情。我急问:“怎么了怎么了?”温诺一脸歉意:“你别急别急,没什么大碍,我刚才去买水果时,别人停摩托车不小心撞到了我小腿……咦,什么这么香,哇,我的次爱红烧肉呀。”他嘿嘿一笑,说:“你缺乏对我的了解呗,这样吧,为了让你更进一步了解我,我现在带你去看我的最爱。”可是红烧肉,他最爱吃的,最贪嘴的,要扔在那里?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问号。这时,我已被温诺拖着往楼下跑,衣服还没换,我说:“疯了啊!”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不管不顾,把我扛在背上,接着往楼下跑。他嘿嘿地笑着,一边笑一边唱:“咱们男人有力量,嘿,咱们男人有力量……”打了车,一路狂奔。到了环海路,他让司机停车,然后用手帕蒙起我的眼。“要打劫啊你?”我嚷,可是嚷也没用,我感觉我又被温诺扛在背上了,“真要打劫啊你?”我一直嚷了一路。然后进电梯,他也不把我放下,我贴在他的背上,有气无力地说:“你,你,你,打劫啊你。”当我眼上的手帕拿了下来时,我傻眼了,我在一个小房子里。我一下感觉眼神迟钝了,但眼睛里却充满的是温馨。我看见有一个面朝大海的小阳台,上面养着花花草草。我惊讶得一边逛一边说:“这是哪来的呀?”温诺很将军似的说:“嗯,打劫来的呗。”我站在阳台上,看到大海,蓝天白云,真是太美了。我问温诺说:“这就是你的最爱了?看来品位不错呀。”他把我拉到卧室,站在一个精致的梳妆台前,说:“看,这才是我的最爱。”我一下子傻了眼,我感觉我像根木头一样,不,木头没有心,我能感觉我的心“突突突”直跳。我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那么美。温诺在我的身后说:“还做个选择题吧,你要做这个小房子的主人,还是不要?”刚说完,他又着急地说:“我求过神赐你力量了,这次可不准选错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当初我选的不是你准备的答案,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准备的,全是我的正确答案。”是的,藕花深处,藕断丝连的痛,原来只在于自己牵强而隐忍的选择。这时,我转过身,一字一句地对着温诺说:“温诺,我现在要打劫你!”“我,我打劫你的背,你过来。”温诺不明就里,但仍乖乖地蹲了下来。然后,我跳上他的背,把脸结结实实贴在他的背上。温诺有些受宠若惊,手不知往哪儿放,好半天,才结结实实地揽住我的腿,问我说:“你这是要把我打劫去哪儿呀?”我在他的背上很嚣张地说:“我的傻哥哥,你忍心让我自己回去拿你的次爱——红烧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