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专栏(177) | 崔加荣：上岸

文 / 崔加荣 & 图源 / 堆糖

海心岛并不在海里，而是在美丽的东江里，它是东江和新丰江交叉形成的一个孤岛，只有一艘铁船和外界联系，每天早晚只开一班，过时不候。岛上十五户人家都是渔民，按照流行语，老子是渔民，儿子是“渔二代”。他们祖辈生活在岛上，打鱼、工作在船上，偶尔在岛上种点菜，每天卖鱼的时候才有机会到对岸的城里去。对岸的城里人把石屎森林和紧张的工作环境视为苦海，得空都想从苦海里上岸，到岛上感受一下田园生活和渔舟唱晚的日子，顺便买点河里的野生鱼和渔民自种的蔬菜。

城里人羡慕岛上生活，可岛上的“渔二代”并不羡慕自己，相对于官二代、富二代、红二代和星二代，渔二代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反而羡慕城里的生活。夏磊就是这样一个“渔二代”，他一边跟着父亲打鱼，卖鱼，一边心里想着去城里找个工作，离开东江。终于，借着去城里送鱼的机会，他找到一个送外卖的工作，告别岛屿，走进了心中期待已久的城市生活。

外卖员的工作是忙碌的，有时候夏磊连饭都顾不得吃。有一天夜晚十点多，他完成了所有任务，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开着电动车来到公园的河边吹风。河风里夹杂着鱼腥味，扑面而来，他突然想念起岛上的父母，想念起家里的阿黄。夏磊离开岛屿时，阿黄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现在应该生了。

皎洁的月光下，夏磊发现不远处的河边站着一个人，长发在月光下飘起来，煞是好看，婀娜的身影令他心里一颤。他突然想找一个女朋友，就像眼前这样身材苗条、长发飘飘的女孩子。

夏磊正憧憬着，突然听到“噗通”一声，女子跳江了。他不敢犹豫，赶紧跑过去，“噗通”一下跳下去救人。凭他在渔船上练就的好水性和一身力气，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女子救上来了。女子大声咳嗽着，呛着水，不一会儿开始哭起来：“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

夏磊一时不知所措，憋了半天，才说道：“那我不能见死不救啊！”

女孩只是哭，不再接话。哭了半天，夏磊觉得在这里不是办法，便问她：“你家在哪里？要不要打电话给你家人？”

女孩哭得更加凶，夏磊开始着急：“你说话嘛，不能一直哭。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说完，夏磊开始翻女孩的包。女孩抱紧挎包，停止哭泣：“我没有家。”

“怎么可能？谁没有个家啊？”

“呜呜呜……”

“哎呀！你别哭了好不好？我送你回去。”

“我……我不想回家。我爸妈在家里开麻将馆，吵死人。”

“你关上门睡你的嘛！”

“我们家太小了，只有一室一厅，小的时候，我爸爸在客厅里沙发上方搭了一个小阁楼，我一直睡到现在。怎么关门嘛！”

“那你让爸妈别打麻将了嘛！”

“他们单位效益不好，要开麻将馆赚点台费，还要半夜半夜地陪打，也挺辛苦。”

两个人聊了大半夜，最后，夏磊还是把女孩送回了家。

接下来几天，夏磊脑海里都在想跳河的女孩，后悔没问她为什么跳河，也不知道恢复了生活信心没有。但是外卖工作的紧张，让夏磊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全心投入到工作中。

一天晚上，夏磊把一套肯德基套餐送到一个小区的十八楼，正要按门铃，听到里面吵架的声音。

“你说你还想要什么？有吃有喝，在城市里有房子住着，还不满足吗？”

“有房子又怎么啦？楼下车水马龙，天天吵得闹哄哄的。屋子里一天难得见阳光。你看人家梅子，在郊区盖的房子多通透，后院的菜园多大！天天吃自己种的菜，自己养的鸡，都是无公害的。河对面就是海心岛，天天能吃上野生鱼。”

“这不是你选的吗？那时候你天天吵着要在城里买房子，希望成为城里人。我把家里的宅子卖了，好不容易在城里买了这么大的房子，你又说我把你拉进火海里了。”

“我不管，反正这里的日子我熬够了。你不会把它卖了，再去郊区买地建吗？梅子家附近明明还有地可以拿。”

“……..”

夏磊还有几家要送，不敢再听，只好按了门铃，把外卖交给主人，匆匆下楼，接着送外卖。

月亮升上来，天空的星星暗下来，夜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在马路边滚动。夏磊收紧衣服，躬下身子，驱动电动车，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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