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王士敏丨散文/奶奶从怀庆府走来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王士敏:山西垣曲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东方散文》、《散文福地》编委、运城市书法、摄影家协会会员,垣曲县作家协会主席,垣曲县舜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县舜文化研究会副会长。《舜乡》、《舜文化研究》杂志执行主编。主要作品:出版散文、随笔、纪实文学《散落的花瓣》、《岁月在心中流淌》、《河东人的足迹》、《葡萄园纪事》、《龙尾头之“王”》;创作大型现代戏剧《干原清水》、小戏剧《秋霞》、《两个队长》、《遍地春风》、《送粮路上》等、电视剧《别了,杏树坪》、话剧《下山过年》等十余部,分别被拍摄和演出;主编主笔出版《东原烽火》、《春沐河东》、《黑金地上的黑色交易》、《舜地藏宝》、《警钟鸣河东》、多篇散文、报告文学、戏剧、特写等在《中国纪检监察报》、《中国扶贫》、《中国扶贫与就业》、《中国监察》、《东方散文》、《散文福地》、《山西日报》、《山西纪检》、《监督时报》、《正气》、《先锋队》、《社会扶贫》、《运城日报》、《河东文学》、《人民网》、《散文网》等报刊媒体发表。
王士敏
1
怀庆府是河南省在清代的一个府,相等于我们现在的一个地级市。怀庆府位于河南省豫北地区,府暑所在地是现在的河南省沁阳县。当时济源县就在怀庆府管辖之内,而现在垣曲东垣的蒲掌英言地区那时属于济源县管辖,且一直管理到1947年。因此,现在仍有一些东垣老人认为自己是怀庆府的人。但在那个时候,处于边沿山区的东垣人,因为贫穷,一条塬上万数人没有几个人见识过怀庆府的面容。他们对怀庆府抱着极大的向往。在他们心中,住在王屋山下平川地域内的人都是怀庆府的人,而怀庆府的人是他们心中羡慕和敬佩的人。
奶奶生于一八九六年,是济源县轵城东留村人。奶奶到了我家后,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我爷爷娶了个怀庆府的闺女。那年代,清瘦高挑、面相和善的奶奶常被乡邻夸赞。
奶奶的性格,却一点也不像她温和的面容,她是个性格很强的人。但奶奶性格“强”与爷爷的气性“大”不一样。奶奶的“强”,在于做事,她啥事都想做好,不想落到别人后面。年轻的年代,无论娘家和婆家,都是穷家。穷家无势,受人剥削、受人欺负的事时常发生。但奶奶一个女人家总是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也能想得开。
“谁让咱是穷汉家,没钱没势呢!”长大了的我,听奶奶说过几回过去被人欺负的窝囊事,说完了总是用这句话结尾。
爷爷的气性却“大”的让人害怕。他觉得他就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啥事都想做好做成,做不成就觉得窝囊。他妒恶如仇,对那些恶霸泼皮欺负人的事,总想抱打不平。他更不容忍被人欺负,谁欺负了他,他就要与他拼命。因此,爷爷的肚里就搁了不少的窝囊气,这气就要了爷爷的命。
“命里有,抱金砖,命里没有当穷汉。”宿命的奶奶经常这样说。
奶奶的处事活络源于她是商家出身。说是商家,其实就是做小生意的。
奶奶姓李,她的娘家在济源轵城算是一个大家族。轵城是个古镇,和古都洛阳、古城孟津紧挨。因而这里自古以来就商贸活泛,做生意的家户很多。奶奶这一家,在这里是有名的经商大户。奶奶的堂兄堂弟们在民国初年因灾荒的迫使,西进山西经商,落户在垣曲老城已北十余里的南丁坂村。当时老垣曲县城的繁华地段有几家商铺,就是奶奶的弟兄们开的。解放后,她的弟兄们由公私合营进入县里的商业部门,成了那时候让人羡慕的吃供应粮的城市人口。
因为一段商缘,奶奶便跟了爷爷。
2
清朝末年,朝政腐败。地处中原的河南省,灾害频仍,民不聊生。那时的河南洛阳一带,人稠地窄,连年饥荒,老百姓食不果腹,逃难要饭者不计其数。
大概就在宣统皇帝被赶下台的那一年,终生走乡串户,靠小买卖维持生计的外曾祖父下世了。
“爹死了,我娘就觉得天塌了。”奶奶说起这段经历就抹眼泪,“那时候,我们那儿的人都说,能往西走一千,不往东挪一砖。说那西边地广人稀,生意好做,活命容易。我娘就领着我和哥哥往西边走。我哥哥只比我大两岁,就担起了我爹留下的货郎担,我和娘背着行李,娘仨一路走着一路用针头线脑换些吃的喝的。”
奶奶喘了口气接着说:“走了几个月,娘觉得哪儿都不是落脚的地方,到了咱这龙尾头,你爷爷这一大家人对我娘仨可厚诚啦,叫吃叫喝,你那老奶奶还安置我们住下。”
“人这一辈子和谁是一家人那是该着哩,你爷爷这人可勤快,经常给我娘仨帮忙,我娘可喜欢啦。”说这话时,奶奶的脸上就露出了喜色。
后来,在曾祖父的照护下,外曾祖母娘仨被安置到了离龙尾头不到二里地的富家沟。奶奶为别人家缝缝洗洗,我老舅担着货郎担走村串户卖小东西,娘仨就这样半饥半饱地过着。
那年月,穷人的儿子讨个媳妇不容易。可能是曾祖母的意思,直性子的爷爷便经常往富家沟奶奶哪儿送些吃的用的。感动了外曾祖母。当然,爷爷的高大伟岸、气宇轩然也讨得了奶奶的喜欢,更让奶奶喜欢的是“爷爷是一个好人”。这样,曾祖父就托人说媒,外曾祖母就自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我跟你爷爷时,嫁妆就是一个旧被子,我哥送到了你家。”奶奶给我说这话时,一脸苦笑。
奶奶和爷爷结婚时,奶奶十七岁,爷爷十九岁。
前边说过,奶奶性格也很强,但遇事想的周全,过日子善于计划。这就使直性子、做事鲁莽的爷爷得到了管束。到我家没有几年,日子就好过些了。
在那个年月,龙尾头上的南岭、东坡、北沟,到处是荒芜的土地。奶奶是生长在大平原上的人,那里寸土寸金。因为土地的稀缺,人们才吃得紧窄。看着这里的土地荒地闲着,她觉得十分可惜。她对爷爷说:“以后咱俩去放羊,一边放羊,一边开荒,开上几亩地,咱家慢慢就好过了。”
“还开地呢!你那小脚能站稳吗?”爷爷心疼地说。
“别害怕,你走多远我跟多远,你开一分地,我还不开五厘。”奶奶只要说起这事,就笑了。“你爷爷还没有我能缠,他干上一会儿,就要歇歇,可我就不歇,一镢一镢不停地挖,也没比他少开了多少地。”
其实,奶奶来到龙尾头的时候,还不是小脚,只是她和爷爷结婚前,外曾祖母违拗不过封建礼教,才让人给奶奶缠了小脚。奶奶后来给我说,要不是小脚,她还不定干啥大事哩!
这样,奶奶和爷爷咬着牙干了好几年,创下了自己的一份家业。到曾祖父为儿子们分家的时候,加上曾祖父分给爷爷的那一份,爷爷的家业比他的哥哥弟弟们都厚实些。那时,南北龙尾头上的乡邻们都说:“怀庆府来的闺女真能干,老王家幸运啦!”
能干的奶奶没能抵挡住天灾人祸。民国十六年的那一场劫难让奶奶和爷爷用汗水浇灌的家业化作泡沫。之后,家道便愈加艰难起来。但吃糠咽菜的日子并没有让这个小脚女人倒下,她坚强地挺起腰杆,扶起多病的爷爷,维持着这个多难的家。
也是在这场劫难之后,奶奶的哥哥因我们这个地方灾难频仍,生意做不下去了,又回他的老家了。我的外曾祖母心疼闺女,便守着奶奶还住在富家沟,但这个颠沛流离、饱经沧桑的老人,在日寇踏上东塬的日子里,因惊吓得病,死在了她独住的那一眼窑洞中。那时,我的爷爷已病入膏肓,我的父亲、叔叔和姑姑们卧病在床。奶奶没有分身之术,当她知道噩耗时,她晕倒了。
我的外曾祖母就埋在富家沟里的一面斜坡上。当时。奶奶多想让母亲回到济源轵城的李家祖坟中与父亲合葬啊,但日寇的铁蹄践踏,灾荒横行肆虐,我家已几近破碎。十口之家六口人面对着死神,就凭奶奶一个孱弱的小脚女人撑着。吃糠咽菜的贫病交迫之家,实在是为外曾祖母买不起一副薄棺,更不用说送她东归祖坟了。
奶奶不忍心让母亲卷一页苇席入土,她把两个旧缸对起来,让母亲睡在里面,选了富家沟一面朝阳的山坡,埋了。
王屋山两侧的外曾祖母和外曾祖父,就这样一直眼巴巴地守望着。
外曾祖母埋在富家沟的哪一面坡上,奶奶始终没给我说过。她一生中为我说了我们家太多太多的事,唯独不说外曾祖母客死异乡的事。可能是她觉得有亏母亲,也可能是她觉得这是她娘家的事,更重要的是,她觉得我们这个家,一直在贫困中爬行,她不忍心为这个家再添加负担。
等我知道了外曾祖母的身世时,奶奶已经去世三十年了。等我询问年近八十的大堂姐,外曾祖母埋在什么位置时,她就知道埋在一面坡上,在哪一面坡上,她却说不清楚。等我头年清明站在富家沟的崖头上,看着那一面面荒坡像一个个硕大的坟头时,我觉得那里面簇拥的就是外曾祖母,我把带来的纸钱向那一片荒坡撒去,哽咽着说:我可怜的外曾祖母,你就在这里安息吧!我奶奶在这里陪着你,我将来也要陪着你,你不苦,你幸福着哩!
埋葬了母亲,迎接奶奶的是更大的灾难。
3
民国32年前后,在日寇铁蹄的践踏下,一场大饥荒和大瘟疫也趁机向积贫积弱的中国袭来。在这场灾难中,我们家被击成了碎片。先是患胃病和疯癫症的爷爷去世,接着,叔叔和哥哥也因出“天花”亡故了。婶婶和她那女儿,离家出走后,杳无音信,失踪了。一个十口之家,两年多里,损失了一半。这巨大的灾难,把奶奶几乎压垮了。
那一年,奶奶47岁。
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小脚女人,领一家日月,可以想象,有多么的艰难。
奶奶养育了四个子女。爷爷去世的时候,大姑和小姑都还在闺中。那时的小姑只有七岁。
好在我的父母有幸从瘟疫中逃了出来,他们强忍住失子的悲痛,在以后的几年里,照护着奶奶为两个姑姑成了家。
儿女都成家了,失去我爷爷的奶奶更加孤单,不少好心人劝奶奶再走个人家,以图老了有个伴,都被奶奶婉拒了。奶奶从清代走来,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的理念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对爷爷有着一腔深情,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她时常拄着拐杖在爷爷的坟前转悠,嘴里不停地喃喃着:“肚子还疼哩?叫娃们再给你踩踩。”
奶奶为爷爷守寡,这一守,就守了4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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