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卢强丨小说/掏狼崽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卢强：山西万荣县人，目前在徐州从事建材行业。热爱文学，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杂志及微平台。
掏狼崽 卢强
孤山西南，有个荣河镇，荣河镇再往南有个南杨村。这个小村不大，在当地却很有名气，村民大多能、灵、逞，别看人少，人才却不少，在国外工作就有好几个，有做生意、搞推销挣大钱的，有在家靠特种养殖和栽种特色水果发家致富的，光在外开厂办企业就二三十家。老辈人都知道，南杨村五六十年前狼多，在集会上常常看到村人敲锣耍狼，挣两个零花钱，因此，提起南杨村没有人不知晓。
解放初期，村中有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娃，一个叫云呈、一个叫晋元。这两个娃因家穷进不了学堂，小小年纪便知道帮家里割草、喂猪、喂羊，那时沟里狼多，他俩见得多了，又没吃过狼亏，也就见狼如见狗，不知道害怕。所以，这掏狼崽的故事发生在他们俩身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作为这个故事的知情者，我很荣幸能从各个角度，将整个过程讲述给大家。
那年，一个秋天的下午，云呈和晋元一起到沟里去割草，突然一只吊着奶子的大灰狼在十几米之处的地方“嗥嗥”嚎叫了几声，向深沟蹿去。两个小家伙先是一惊，后来看见灰狼逃走，以为狼怕人，继而又想，这是一只母狼，会不会离狼窝不远，便从坡上跳下去，还就真的在狼出现的地方发现了狼窝。这是一丛枣刺下的黑洞，正好能容一个小娃娃钻进去。
“窝里一定有狼狼崽，你没瞅见母狼奶奶湿湿的，还唆得水红水红哩！”云呈弯下腰指着狼窝对晋元说，“你敢钻进去把狼崽子掏出来吗？狼崽子长大可灵性呢！”晋元比云呈大一岁，眼里泛着狡黠的光芒，想哄云呈进去掏狼崽仔。
“敢，你给我把草割满，我就敢！”云呈怕掏狼崽子耽搁了割草，他贪玩，每次都没有晋元割得多，常挨大人骂。
“没事的，我给你放哨，你听见我吆唤，就赶快往出钻，还不知是不是狼窝哩！”
云呈趴下试了试窟窿大小，真钻却有些害怕，便抬起头说：“你钻，我给你割草，掏出狼崽我只要一个，剩下全是你的。”
“嗯，熊包！我能钻进去，还轮得上你吗？”晋元说着比划他胖嘟嘟的身子。“怕什么，母狼见咱来，都吓跑了，它来了，有我在窝门口给你看着它呢，你怕啥？”见云呈蹲在那里不动，就上去把云呈篮子里的草倒在地上说：“钻，把篮子带上，好放崽子哩！”然后从裤腰里摸出一盒洋火，往云呈手里递。
“妈呀，你可看好了啊！母狼来了你可要吆喝我哩，不然就完了！” 云呈经不住晋元鼓动，接过洋火，再三叮咛母狼来了，千万别丢下他不管。于是解开扣疙瘩，脱了夹袄，脚上系着篮子，低头蹶腚，一蹬腿，“哼吃哼吃”钻了进去。
狼窝黑咕隆冬，云呈只好全身伏地，划一根洋火钻进几米，划一根洋火钻进几米，大约划了七八根洋火，还不见到头，划第九根洋火时，隐约看见狼窝一下敞宽了许多，好像还听见“吱吱呜呜”的声音，便往前小心摸爬了几米停下来，“嚓”一声又划亮了一根火柴。唉呀！就一步远的地方，一堆毛茸茸的狼崽在拥动着。这些小家伙们还以为母狼回来了，往云呈怀里拱，直拱得云呈心里发毛，痒痒难受。
就在云呈正准备划亮火柴看看有几个狼崽时，猛听到后面洞里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像似狼爪子的刨地声。一下惊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也好命不该绝，他突然急中生智，顾不得点火，赶紧褪掉脚上的篮子套，用手向后举起竹篮，企图挡住母狼近身。母狼进出惯了狼窝，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就一头撞在竹篮底冒出的木楔上，先是一惊，继而嗅到了人味，以为人在害它崽子呢，顿时性起，“嗷呜嗷呜”乱叫，两只前爪就往前猛扑狠抓，把个云呈吓得浑身瘫软，不住打颤，一股热流从裆下流出，尿了一裤子。他心想：“这下可完了，都怨晋元这家伙说话不算数，没把狼赶跑把自己耍了，这可怎么办？”狼用爪抓，他拼着吃奶劲往前拱，双方就这样紧张而激烈地争斗着。
话说晋元在狼窝口眼看云呈趴着钻进去了好一会不见响动。“狼来了，见着狼崽了吗？”本是想吓唬吓唬云呈，正准备弯腰进去对着狼窝继续吆唤，谁知一声震耳的吼叫声由远到近。云呈一抬头，看到那只跑去又拐回的母狼真的冲到头顶坡垴上，龇牙咧嘴，瞪着一双血红大眼，闪着凶光，“嗥嗥”乱叫，一下把晋元吓得也顾不上喊叫还在狼窝里的云呈，脚甩在屁股蛋上，没命地跑。
原来，母狼看见有人朝狼窝靠近，本想引诱他们离开，谁知没成功，还站在窝边探头探脑往里钻。其实，母狼就没瞅见已经有个人钻进去了，就大声吼叫，想吓走人。看着撒腿跑走的人，母狼拖着扫帚尾得意地跳下坡，朝周围习惯性地扫视一眼，便嗖地钻了进去，好给宝贝喂奶，谁知一头撞在硬物木楔上，十分恼火，当发现有人时，母狼那个狼劲、野劲一下子冒了出来，人的胆也越来越大了，敢侵犯自己的领地，欺负到窝里来了！但它无论怎么撞、怎么扑、怎么挖、怎么抓就是敌不过那个枝枝条条的物体，鼻子还生疼，四只利爪也弄得皮是皮骨是骨，心中不免生疑，是不是人想套自己。前两天进村叼走了一头猪，是不是人家来报复了？它越想越怕，抓着退着，进攻再没有先前猛烈了。
晋元见母狼来了，一下把还在狼窝里的云呈抛在九霄云外，头发竖得老高，连惊带跑到斜对面坡坡上一棵大杏树下，三下两下，如猴上杆，蹿到树稍，眼瞅着狼钻进了窝，这才想起了云呈，“哇”地一声哭了，“这可咋办呀？云呈叫狼吃了，他爹要打死我的！”想到这儿，心中不免恨起狼来，过了一会儿，还不见狼出来，心想，云呈会不会是在里面跟狼打起来了吧？早上他跟恶狗虎虎打架时，云呈跑过来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又猛地弯腰拽住虎虎双腿，一下就把虎虎给撂倒了，同伴都夸云呈义气，够朋友。这回遇到云呈跟狼打架，自己也不能不管，想到这便“哧溜”滑下树来，拿镰提篮向狼窝门口跑去。
狼窝里的云呈双手紧抓篮子，上牙咬住下嘴唇，使劲往前推。见狼折腾了一会，也伤不着自己，胆子也大了，边推边骂：“你妈×，叼走了我麽麽的猪，我掏你的崽子你都不愿意，你来你来！”骂着用劲就更狠了。狼咬也不是，挖也不是，想从旁边挤过身来，无奈唯有篮大的空，闪着一双幽幽绿眼，不敢恋战，正想扭头撤退，刚回头迎面又撞上一双坚硬的木楔上，痛得“嗷嗷”乱叫。
“唉呀妈！”晋元从树上下来举推着篮子往黑洞里钻，谁知身体比云呈胖，不好钻，便脱去袄裤，光着屁股钻了进去，还没进几米远，便遇上狼出来，先是惊叫一声，随即大喊：“伙计，我来了，你没事吧？”
云呈见晋元也钻进来了，胆更壮了，数落道：“妈日的，刚瞅见有几个崽，母狼就来了，你还说给我看狼呢，纯粹说话不算数！”
“不算数？咱俩是老伙计，我能丢下你不管！狼没有咬着你吧？
“没有，唉，你这笨熊，你挡着狼怎么出去，快往后退！”
狼听不懂人话，现在被夹在两个圆不溜的孩子中问，进不是退也不是，心中越发慌乱：“真的是人寻麻烦来了！刚才诱人招没使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现在栽到两个毛孩子手里！”这一惊一吓不打紧，屎和尿一下从篮缝喷了后面云呈一身一脸，再扭头又喷了晋元一身，两个小家伙同时“哇”地惨叫起来。
“狗日的，狼惊了，快往出退，臭死了。”云呈骂着催晋元说。
“我也吓得屙稀屎，狼也屙下了，都是惊了。”晋元眼溅了狼屎，也顾不上擦，睁一只闭一只应和着。终于瞅见洞口的亮光了，只见见狼浑身黄灰毛扎起，弯着脖子“哼呜哼呜”，像是在哀求。
“到洞口了，我勾子都蹶到洞外了，狼出来，咋办呀？”晋元没了主意地大声喊叫。
“狼都惊了还知道咬人吗？你猛退出去，狼就跑了！”云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已经支持不住了。
晋元依了云呈，是死是活也只有这么办了，总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吧！便憋足气，猛一收竹篮，闪到洞外，由于裤袄都放在洞外，浑身擦破了道道血痕，闪到洞外，又被枣刺扎得生痛。
母狼没经过这阵势，受了惊，一出洞口哪还敢再跟人斗？还以为人放它生路呢，便闪电般蹿得没了踪影。
云呈一出洞口，两眼被日头光射得睁不开眼，连忙丢了篮子叫晋元快跑。晋元折头就跑，也不去拿衣服，一路“好呀哩、好呀哩”叫个不停，赤脚光腚跟着跑，到了进村时却圪蹴在墙根不肯走，嘴里嘟嘟嚷嚷：“看你外熊样，还掏狼崽哩，先把裤脱下，叫我穿上，好让我到狼窝门口取衣服去。”云呈听信了，便把尿湿的裤子脱下，让晋元穿上后，晋元“哈哈”笑着一溜烟进了村。可怜的云呈到天黑才进村，哭着对他妈说，是晋元把他裤子骗穿跑了，却一句未提掏狼崽的事。
很多年过去了，狼也在南杨村销声匿迹了。在打枣、摘杏、卸柿子时，孩子淘气哭闹，当了爹妈的年轻人没见过狼，哄怀里孩子时却还说：“快，狼来了！”孩子也不知狼为何物，估摸是种可怕的东西，便往大人怀里拱，憋着气，一声也不敢出。
我几次回乡，很有兴趣地找云呈和晋元了解他们掏狼崽的故事。他们俩仍健在，一个八十六岁，一个八十七岁，身体都还硬朗。每次我都让他俩学狼叫，他俩学得一个比一个像，有“嗷嗷嗷嗷”的狂吼，也有“嗷呜嗷呜”的愤怒，还有“哼呜哼呜”的悲哀。在他们的狼叫声里，我眼前清晰地闪现出狼窝里两个光着身子的孩子，满脸狼屎尿地堵着母狼的情景，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