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用药(李玉泽)
医之用药,如将用兵,兵不在多,独选其能。这就要求在对疾病的治疗过程中,医生不仅要找出疾病的共性,又要注意疾病的个性,同时还必须对所选用的药物和方剂的性味、功能、特点作透彻了解,这样才能作到不同性质的矛盾用不同性质的方法去解决,单知道麻黄发汗,不知道表虚者勿尝,固然误汗,只知道表实者可用麻黄发汗,而不知道得周身微汗,中病即止,也会招致过汗伤阴而坏病。
对于症状复杂的疾病,要用全力去找出它的主要矛盾和主要矛盾方面,才能作到纲举目张,一剂投入即中要害,而不致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手忙脚乱,顾此失彼,贻误病机。例如:一位患者又有肝炎,又有溃疡病,还有贫血病,表现胁痛嗳气、脘痛反酸,面白倦怠,便溏纳呆,噫气太息,心悸少寐等等,这么多病症,当何下手呢?此时当以脾病为关键,脾不转运而便溏不欲食。化源不足,气血无以充养而面色晄白,少气乏力,心悸;血不养肝故胁痛,肝失疏泄,气机不畅,嗳气太息。脾为中州,为津、精、气,血化生之源,当以治脾为主,兼顾舒肝理气,主要矛盾解决了,次要矛盾也可迎刃而解。
万物都在不停地运动,疾病也同样在不断地发生、发展和变化着,因此,方药也不可能死搬硬套,医者须对每一疾病的发展规律、传变过程有详尽的了解。“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就是这个道理。水肿在肺、在表时要抓紧治疗,以防入里更伤及脾。脾失制节,致水泛滥,重在健脾,同时要酌加强肾之剂,使肾气旺盛,则蒸腾气化功能良好,肾关健壮,开阖有司,既保证排水通利,又防受水邪侵袭,发展成水肿伤肾的深重阶段而难治。又如外感热病,要抓紧在表证时期,驱邪外出,及早地治疗疾病于轻浅阶段,防止邪入营血,至关要紧。
1、因人,因地、因时制宜,辨证用药:男女有别,老幼相异,强弱有分,东、西、南、北、中五方不同,春、夏、秋、冬四季有常变,这些都对人体有不同的影响。所以对药物所产生的反应也各不相同。北方寒冷,药宜偏温;南方炎热,药当稍凉;秋季干燥,适用甘润;伏暑湿重,须芳香辛燥,已为常识,不必赘述。如一九三0年,乡间暴发疟疾流行,时医一律予小柴胡汤加常山,疾病非但不愈,反而越治越重,终至持继大热,亡生者也不少。是年气候炎热,余按照温疟使用银翘散、白虎汤加减反收到了较好的效果。对于痢疾、流脑、乙脑等的病,虽大法有之,但因每年气候变化不尽相同,往往要因时制宜,方期提高疗效。例如:冬不用石膏,夏不用麻黄,是因为一般说,春夏发泄,气血向表,皮肤疏弛,膜理开多闭少,本易出汗,故不宜用发汗峻剂麻黄。冬主收藏,气血向里,气候寒冷,多用石膏等寒凉之品易伤阳气。春夏季气候温暖,人多感温热之邪,所发生的外感病宜用银翘散、桑菊饮等辛凉解表,而不宜用麻黄汤,桂枝汤等辛温之品。秋冬季气候寒冷,人多感寒邪,发病寒重热轻,当用麻黄,桂枝等辛温之品散寒解表。秋季干燥,用药应注意甘润。暑夏季多雨潮湿,加用香燥剂,燥湿化浊。暑热之邪,易伤元气,治疗除清热祛暑外,还须维护元气。此均为人生存于自然界,人与自然对立统一,自然影响人类,人类改造自然,适应自然,行医不可不注意人类与自然的密切关系,亦即因人、因地、因时而制宜。
祖国医学数千年积累了许许多多方药,人民群众在与疾病的斗争中亦有丰富的经验,确为伟大的宝库。但各方,各法,均有严格的针对性,临床时还须评辨虚实、表里,寒热、阴阳,要因人、因时、因地作到方证合拍,往往不能拘泥于原有成方,常须随症加减,灵活运用,方得神效,那种以一方治百病、以不变应万变的医术,虽然也能侥幸治愈几例,但终究是击不中的占多数。
2、治病如同打仗,攻坚还须猛药:从某种角度上说,病邪本不是人体固有之物,应当把它祛除。如在表汗之,在上吐之,在肠间者下之。譬如瘀血恶、积滞、徵瘕,则须破瘀、削坚以逐之。治疗胸水、腹水也是如此,洪水猛涨,单用苓、术培土筑堤已不能济事,必须开道逐水,这就需要峻猛泻剂。清代陈士铎说:“今人一见牵牛、甘遂,视为必死之品,过矣”,“水肿之病,亦土不能克水也,方中牵牛、甘遂各三钱,水煎一付,即大泻水斗余,鼓症尽消,此则直夺其水势而土得其平成矣。但二味药性峻烈,过于猛矣,人疑非正治之法,然水势滔天,必开决其水口,则水旋消,此二味之中病,原妙在于猛也”。在临床实践中,乘患者身体尚未衰弱或不极端衰弱,必须提前排除水邪,使邪去正复。可用补泻兼施法,强者三补一泻或五补一泻,稍弱者多补少泻,待水势消退后,再专用实脾土,温肾阳调养善后,预防复发。若开初即虑患者身弱,一见肿胀,徒事温补,卒至愈治愈肿,水越严重。《怀远古今医彻・臌症论》说:“治疗臌胀,譬如洪水泛滥,不事疏凿,乃欲以土填之,愈堤防而愈泛滥,此必然之势也”。此语引喻精辟,足以证明,临床中对腹水的治疗确为经验之谈。过去余在治疗腹水病中,也不敢轻易使用甘遂、大戟、芫花等峻逐之剂,多选用五皮饮、五苓散等平和消水之药,虽欲消肿利便,然终不见效。每投大攻大泻之虎狼药物,反而见效,短期水消。以此看来,一味讲究温和平稳的治法是欠妥的。当然水势退后,扶正治本是十分重要的。若是极端衰弱者,既不胜攻,唯有单调不泻,此种单调补养也不过姑息而已,其病难有再愈之望。
3、人以胃气为本,治病勿伤胃气:胃是供给机体营养的器官,五脏必须依赖胃气旺盛,才能输布精气。五脏得养,九窍才能通利。胃气一虚,五脏受病,九窍不利。五脏虽病,胃气尚好,则预后也较好。此即所谓人以胃气为本,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治病自始至终照顾到胃气是非常重要的,在疾病的起始轻浅阶段,胃气未伤时,用药勿克伐太过,以防伤了胃气,造成坏病。他脏有病,影响到胃气,脾胃病症反表现突出者,则当以治脾胃为先,使脾胃康复,他脏得养,疾病也容易恢复,在疾病的恢复阶段,为巩固疗效、预防复发,尤其要注意补脾健胃,这是彻底治疗的关键。这些虽是老生常谈,而临症者若注意不够,就往往不能获得满意的效果。
4、抓住主要矛盾,严格处方用药:处方要针对主要矛盾,配伍严谨,适当照顾兼症,药物剂量要适宜。药量不足,固然不效,药过病所,不但浪费,甚或导致变病、坏病乃至药物中毒,反增加了患者的病痛。尽量少用贵重药,力求少花钱,治好病,这不仅是经济节约的问题,也是为什么人服务的问题。贵重药品药源少,价格贵,应当用到急、难、重、危患者的抢救治疗中,不应滥用,更不该将其作为延年补药或馈送之品。
近来见有些医者有用药剂量增大的倾向,读《伤寒论》,可知古人用药精炼,组方效专,但剂量并不大。古之一两约合现在的三钱,而一剂药分三服,得效即止后服,则一剂药等于现在的三剂药,故其一两只折合现代一钱(约三克),近代蒲辅周氏推荐慢性病煮散,一日总量不过数钱或一两,收效也不逊于大剂量汤药,可见选择与患者疾病相当的适宜剂量,也是医者应当注意的问题。常见某些医者一剂药量动辄上斤,即备大锅,也难免浸泡不均,煎煮二次,其有效成分恐难尽取,必有不少宝贵物质随渣抛弃,实属浪费。当然,虚人该补,如黄芪、山药、党参用一二两并不为过;实热炽盛,石膏质重气轻,用五六两亦可;若荆芥、防风、柴胡、黄芩、黄连等风燥苦寒,用30〜60克,其实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