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秋||不太光明的经历
不太光明的经历
文&图 袁清秋
人都怕鬼,但谁也没见过。就像死,都不知道是啥滋味,因为没人死过再回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鬼有吸血鬼、女鬼、屈死鬼、冻死鬼、冤死鬼、孤魂野鬼等,是人们想象或意识中的自我恐吓自我颠覆的一个东西,多少人让他蒙昧了一辈子,让他浇灭了原本义正胆大的初心。特别是那些做过亏心事、害过人命的人,时常担心哪一天报复的厉鬼突然夜晚闪现眼前,以至于食不甘,寝不寐,昏昏然郁郁而终。
小学曾经学过《鲁迅踢鬼》这篇课文,那时就觉得有些好笑,胆子也稍稍大了些。后来又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人对张大胆和李大胆试探,半夜里谁若敢去旷野的那座新坟上砸一个橛子,谁才是真正的大胆,并得银五十两。李大胆毫不含糊地说自己敢去。当李大胆借着满天微弱的星光,蹲在坟边“吭哧吭哧”地拿着锤头砸完木橛,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袍角,使他动弹不得。李大胆断定是坟里的恶鬼在不依不饶,吓得口吐白沫,抽搐不断,人事不省,当场死亡。第二天一早,当人们找到他的时候,发现李大胆的衣袍角被木橛钉在地上。这个故事的讽刺性让我的胆子又大了些,使我在不信鬼、不信邪,世上啥也怕人的坚定信念中长大,敢走夜路,敢去墓场,敢看恐怖瘆人的片子。
一次暑假在大连娱乐城里游玩,对摩天轮、滑水道、海盗船、云霄飞车等了无兴趣;落寞之际,发现边沿处有一座古墓似的山洞,上书“鬼屋”两字,门洞右上方悬着一个白衣飘飘,长发遮面的硅胶女子,在凄楚地荡来荡去。这个女子为什么被吊?唐朝的宋朝的?抑或明清的?她是因争宠被其他的嫔妃谋害、还是为了忠贞于某个事件或某个人含冤自缢?鬼屋里到底有什么?啥样的?最后我的好奇、迫切战胜了迟疑、胆怯,还是买了门票,决定去逛一逛。
这里荒寂冷清,寥寥几人且都年轻,像我这四十多的高龄几乎没有。每组四人,单排;不能独自行动,不能说话,不能回头。按照守门人的要求,我和前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后面一个姑娘、再后面姑娘的男朋友直面往里走去。
其实当我跨进第一步见所有的灯光都突然熄灭,一股阴森的风袭击全身时,我的腿就像煮熟的白萝卜软了,随着狭长只容一人的过道里响起了类似手敲窗棂的“啪啪”声,接着一个披头散发、嘴角淌着一抹血痕疑似门边的那个白衣女鬼从侧面闪出来。我锁紧双肩,屏住呼吸,垂着头,不旁顾。前面小伙冲着女鬼说了声“hello”,并打算和其握手,女鬼立马闪开随即飘忽到我面前。我闭紧双目,追悔不迭,想退出去,可后面已没路。我身后的姑娘赶紧对女鬼说了句“你好漂亮”。那声音分明是颤抖的、讨好的、语不成调的。
原来总认为自己有胆量、不服输,可当面对它的时候,我才真正地看清自己,认识自己。是年龄大了?或压根就没胆?还是我这人只是纸上谈兵、梦里说艺、自我吹嘘?为什么处在这个地方却有种末日临近、已濒临绝境的感觉?我想活着出去,想结束眼前的这一切。
一束惨淡的光,从如同关押犯人的牢狱顶端的缝隙挤了进来,小伙鼓励我不要怕,他说他要在前面探路,带领我们三个前行。说话间,石墙根基处的一个圆孔里,猛然伸出一双黑乎乎毛茸茸的大手,攥住了小伙子的脚踝。小伙子一跺脚,挣脱开,再一低头,那双手忽地隐没,像即将出弦的箭,又撤回。
继续往前,赶这不是路的路,蓦地出现了一片荒草野坡,斜丘上横着一个灰白的磨盘,一个赤膊小鬼正在用力推转,他四颗尖利的牙齿外龇着,两眼手电筒一样发着寒光。他每转一圈就冲我们扬一下狮子鼻,每转一圈就扬一下。磨盘的旁边是一堆血迹斑斑的绳索,后面有一个一只眼睛正被红红的钢锭穿透的小鬼在嬉笑着玩耍。唰唰起风了,脚底的枯叶像烧化了的纸钱旋转起来,纷纷落在我们的肩上背上还有发梢上。我慌乱地扑打着不知是何物的东西,生怕沾了满身的晦气,不吉利。不知怎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神曲》中《地狱篇》里但丁和老师维吉尔游历地狱的情景。当时看这本书的时候,并没什么,可现在感觉自己的魂魄也加入其里。
下了山坡,心里祷告,不要再碰到什么东西,光走这样的夜路就快崩溃。快快到头吧。
整个的古墓里就我们四个人吗?黑黢黢的怎么啥也听不见望不到?这更增加了我的惊悚和悲哀。肠子都快悔青,这不是自投石潭自惹祸端自我毁灭?我不知道怎么惩罚自己。
这时走在前面的小伙收住了脚步,我们也都怔住:几米处的前方有三个双手在绳子上垂吊的人一溜排开,这三个人红袄绿裤,面目狰狞,长舌吐至下颏,浑身鲜血淋淋,叉着两条腿,分不出男女。这是必经之路,没得选择。不用说,这里又是一个重要的关卡,也是对游人胆量的更大的考验。我攥住小伙的后衣,两个手腕哆嗦个不停。身后的姑娘将头埋在她男朋友的怀里,死活不动。隐隐约约中前面好像有一组人,并传来说话声。当时的心情,真的不亚于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发现了一座房屋,还有久旱遇甘霖的激动与惊喜。听声音,看轮廓,这一组是四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可他们接下来的表现,却让我重新跌回恐怖的深谷。打头的那个来到吊死鬼面前,也有些蒙,他战战兢兢地蹲俯下身,从尸体的腿下,不,确切地说是从胯下钻过去的。他后面的那三个人也纷纷效仿,连滚带爬地过去了。
怎么办?我们四个怎么办?这里死寂沉沉,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没有人会来帮助你解救你。我感觉自己窒息到极点,真是穷途末路危在旦夕。就像在一片浩邈的大海上垂死挣扎,茫茫尽头,看不到一丝生的希冀。
前面的小伙刚要迈步,我用扯一下他的衣摆做为制止的信号,暗示他不可。小伙握握我的手,表示没事,跟他走就行。没想到,小伙走上去,先是左右开弓,“啪啪”扇了两个鬼的腿部,然后分拨开一个空档说,你们快过!我们从这个空间挤身而过,赶紧深深吸一口气,悻悻然又躲过一劫。哪知悬着的心刚一下落,左侧灌木丛中的氤氲棺材里冷不丁跳出一具清朝僵尸。僵尸两眼枯空,面部灰硬,双手平伸,一蹦一蹦地跟着我们。小伙止步,双肘支在棺木上,脚一伸截住了僵尸,并拽住他的深色衣袖说,哥们在凉爽的棺材里躺着可舒服?僵尸收回姿势,搓着双手说,咳,一天挣这二百真不容易。
终于快到出口,孱弱的我总算有了死灰复燃的气息。这个不到十分钟的游历,我几乎都是罪人般不抬头地过来的,我算是体验到什么是九死一生或身处绝境什么的了。挑开门帘,一个明晃晃的世界跃然眼前。我趔趄着冲到一棵毛榉前,脸色惨白,血液上涌,肚里好像有种过期的东西正翻江倒海般的要吐出来。我无法克服自身的心理障碍和生理嫌恶,我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看了不该看的、不想看的、不愿看的,地下冥府的阴魂还在我身上蔓延攀附,我得尽快摆脱甩掉它。
小伙拿着一瓶矿泉水走过来,递给我说,阿姨,你没事吧。我非常感谢这个大男孩,阳光下,大男孩的双眉有形,目光锐利,稚嫩的毛茸茸的那层胡须,还在说明着这只是一个正处在青春期的孩子。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大男孩将来是个有前途的人。
这次经历,虽然是阴暗的,不足以道出口的,它使我懊悔,但也让我领悟。朗朗乾坤,鬼邪皆无;守住自己的那份无畏与坦荡,迎风而立,一切的鬼魅魍魉都将怯步,不能近身。是它们惧怕正义和正气,惧怕人类和生灵,哪有反之之说?我愿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心神沉淀,眼神聚集,精神落拓,胸中浩浩。
作者简介:袁清秋,1972年生,山东省临清市人。有小说集《凡尘间》、散文集《林间小路》、《一天凉月清于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