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场人家（三十六）

串场人家（三十六） 

作  者：乔 永 星

图  片：选自网络

帮她挑上几担水，对于我这个土生土长，青春涌动，浑身有使不完力气的人来说，小菜一碟。何况我自作多情，以为这今天的力气，用到了刀刃上。解别人之难，是一种幸福，心中得到愉悦，我的力气，源源不断，生生不息。为知青，为校友，为吕芳做点事情，更觉甘之如饴，心里甜甜蜜蜜了好一阵子。的确，以后与吕芳的交谈中，她也常提此事，表示她的感激之情。她说，受父母传统教育颇深。家里饭前饭后，凡涉及帮人或被人帮，受礼物于人，或以物予人。即常说起：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饮水当思源。有恩于人，施善予人者，当忘之，不可记于心。有此思想指导，来看待分析那天我助其挑水之事，吕芳之言，当出于内心。她说，那天早上起来，身偶感不适，可能是昨晚看书有点迟了，双腿如铅，头脑也有点昏昏沉沉。责任感使然，担起水桶而来。那天，真的感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原来，前几天吕芳回了一趟家，本来对读书感兴趣的她，妈妈悄悄地把她叫到房间，从席子下面取出两本纸页已发黄的书来，一是《唐诗三百首》，一是巜古文观止》。妈对她说，别看这俩本书，几经转折，死里逃生，我把它保存了下来。以后是不是还能再版，其它的中国古典文学能否再重现于世，恐难逆料。今天，我把它郑重地交给你，封面我作了简单处理，不打开书的内页，不知是什么书。不过，你仍要小心谨慎。一个人静下心来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咀嚼咀嚼。它毕竟是我中华民族文化宝库中，光芒四射了数千年的璀璨明珠。如果哪一天风雨过后，彩虹再现。我想，对你的学习有益，也将会影响你的人生。这两本书，你可先看，不要轻易外传，借人。妈还有一些对文学史论述的书，在朋友那里，我想，你虽初中未毕业，但是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有这方面的追求，这是好事。乡下生活艰苦，农活也比较繁重，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学习看书，都要循序渐进。

回来以后，呂芳的读书热情一发而不可收。夜深了，凉风习习，四处无人，吕芳的西房间里，唯她一人。同室的知青前天就回城了。一灯如豆，她关好房，挑灯剪花，手捧一书，如饥似渴地啃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东方已泛鱼肚白，鸡鸣犬吠，打断了吕芳的思路，一看天色不早，方想起今天值日，赶快拿起水桶，操起扁担。

特殊情况下，人的思维，观察似乎会变得特别的敏锐，细腻。我在为吕芳挑水的时候，发现它用的扁担是老槐树的，又老又硬，且粗糙不堪。扁担不离肩的我，深知挑同样重的东西，扁担的好与孬，有很大差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到吕芳用的扁担，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同情，乃至心疼。少女之肩，本是稚嫩的，不应承受如此重担。为了表示我对吕芳一点一滴的关怀。我忍痛割爱，将自己心爱的桑树扁担换下了老槐树扁担。

我的扁担，看了不起眼，却是祖上传世之物。它在冯家多年，在我记事时起，它就被父亲放在固定的地方，从不挪窝。父亲的心爱之物，一根扁担走天涯。用它担起了冯家的一片天。用它上河工，担起两兜泥，在泥泞如弹簧的工地上不停地飞奔。它总是在肩上晃晃悠悠，上下跳跃，为挑担者尽可能地减负。用它完公粮，两箩稻麦，二百来斤，粮囤上的桥板张弛有度，扁担总是与之合拍，在弹奏着无声的劳动号子，它总是在心里激荡共振，该弯时，它弯，该弹起时，它又抬起骄傲的头，为主人鼓劲，用它挑稻草，棉花杆子，更是物尽其用，它比普通扁担略长，更适宜挑蓬松不打秤之物。

听老人说，用惯了的扁担，有灵性，有扁担魂。扁担有魂在，它永远陪伴你，不离不弃。这当然无什根据，但用惯了的东西，有感情，顺手痒肩，扁担在肩，心情也将为之一振。

一次，我用它来挑粪，体息之间隙，挑粪的总习惯性地把扁担置于两桶之间，坐上，无休无止地吧达巴达地不停抽着旱烟，一袋抽尽，将余烬烟灰顺手壳于扁担上，扁担则留下了不太经意的印记，回来后，被父亲发觉，遭了一顿臭骂，一气之下，他竟要剥夺我用扁担的权利。经我好说歹说，连说软话，才放过我一回，他仍用手轻轻地擦拭伤处，似在为小时候的我包扎伤口。从此以后，我特别爱护自己的桑树扁担，因为自走出校门，它就一直伴随我风雨兼程，忠于职守，不离不弃，没有它，我成不了男子汉，没有它，我苦不了那么多工分，没有它，我何能游刃有余，驰骋于大河工上？扁担，成了我生活的重要伴侣，它虽不是牛，能拉犁耙地，但它无所求，不吃不喝，默默无闻，你把它搁那，它就在那，不越雷池半步。它到底有没有生命？有没有灵魂？天不知，地不知，所知者唯我。我俩是不离不弃的朋友。

家家都有求人借物的时候，谁家都不能说不求人的满话，不方便时，借个粪桶，大舀子，大锹，锄子，大匾，筛子什么的，一般邻居家边的，都不好意思拒绝，有求必应。唯独我的扁担，四邻八舍都知道，冯三是不肯的，所以识趣的，免开尊口。

鬼使神差，我自己也不知道，似乎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命令我，促使我，要在最佳的时期，在最关键的时刻，将自己的心爱之物，无条件，无私地奉献出来，至于为什么？以此获得何种回报？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图。唯一所愿，就是想为吕芳做点什么，尽我之能，减轻她的一些体力负担。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乔永星，1949年出生在上海，10岁随母亲下放回到盐城新兴公社。1966年盐城中学初中毕业回到农村，在农村生活二十余年后，随知青妻子返城。喜欢写些散文，小说之类，大多是农村生活题材。已完成《串场河畔》、《串场故事》两部系列小说和《学书》中篇小说以及几十篇短篇小说。累计近七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