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红衬衫(上)
红衬衫
一
正是秋高气爽艳阳天,垭口上的人们都在忙着收包谷。在这忙忙碌碌的季节里,垭口上居然发生了一件事,也就是三老奶背包谷上楼去炕,不小心连人连背箩和包谷从楼梯上摔下来,三老奶像一根柴棒直挺挺倒在堂屋水泥地上,腰杆摔伤了痛得爹吆妈吆的喊。按很多人的想法摔一跟头有啥了不起的,伤筋动骨一百二十天,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在垭口像三老奶这样七十多岁的老年人少说不下二十个,多数人家儿子媳妇都到外面打工去了,远一点的在广东、上海、浙江一带,近一点就在离家百来里的城里,往往要到年末时才回来过年。出远门车费路费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经常在一条高速路上来来回回跑,那打一年的工等于是白打。三老奶背包谷爬楼梯摔下来伤了腰杆,好在儿子媳妇都是在城里打工,很快就急急忙忙赶来看望了。
三老奶真是“摔倒不气,爬起来才气”,心头整天里像塞着一坨破布,有一种要吐出来才舒服的感觉。三老奶活这么大岁数,从来都不会说东家长西家短的,背包谷爬楼摔伤腰杆是自己不小心,这事与谁也扯不上关系。虽说看见人家在包谷地里做那个事,那是人家两个人的事,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受,又没喊你去“参观”,哪个叫你运气差碰见了。
三老奶腰杆摔伤下不了地收包谷,天天拐杖不离身在家里养伤,包谷是儿子媳妇领着周围团转人一背一背收进家的。三老奶吃了几副骨折损伤的中药后,伤势慢慢的松下来,杵着拐杖不用扶也能行走了。三老奶一时心里激动不已憋不住,还是把背包谷爬楼梯摔伤腰杆以前见到的那个事说了。
和昌叔和三老奶住一个寨子里头,那段时间和昌叔听说三老奶爬楼梯摔伤腰杆,就隔三差五来望三老奶。另外要说明的是和昌叔和三老奶家关系不一般,两家儿子媳妇都在外面打工,每一年庄稼都是互相换工做,栽了洋芋种包谷,挖了洋芋收包谷,两家人就像是一家人似的。
二
三老奶对和昌叔说,我只跟你一个人讲,要是其他人我断然不会讲的,我信得过你,这个事发生在祥发家门前那包谷林里。我要是不跟你讲,你是晓不得的,你听了千万千万别讲出去。
和昌叔说我和你三老奶不是外人你就直说吧,我听了就像吃这老皮烟一样,当着你一泡口水就吐了,一口烟雾就散了。你说是不是在祥发家门前那包谷林里,到底白天还是晚上,是我们垭口上的人还是其他地方的人,做那种事也应该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出门运气丑,遇到狗扯狗,你看你这一跟头摔得不轻啊!
三老奶说那天是个大晴天,热辣辣的太阳像火烤,垭口上二喜家爹死了刚刚抬上山安葬,帮忙的周围团转人各自回来忙地里的活。那两天藤藤拌拌的缠在包谷杆上的豆角全黄了,那天我到祥发家门前那包谷地里采豆子,想不到就碰上了这个事,那男的和女的在我家那块包谷地里像两条蛇扭动着,女的穿啥看不清楚,男的穿红衬衫。我听见女的躺在地上嗲声嗲气的喊你这死鬼大白天的,不能忍一忍吗?男的像团火在女的上面说二喜家爹抬上山安葬了,我要离开这地方了,我忍不了啊!
和昌叔听着三老奶生生动动的叙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在心头荡漾开来,好像涨水的河面上翻起了急促的波浪。和昌叔禁不住往下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上去一个跟他们几包谷杆,打得他们提起裤子跑都跑不赢,包谷叶子是不是挂掉了红衬衫,红衬衫在包谷杆上飘飘摇摇的。
三老奶说遇到了这种事我好气恼,我当时想上去一个给几包谷杆的,我想要叫他们买大公鸡跟我“解身上”,我可不信迷信,我没有这样做,我憨痴痴看着两个人完事后,我就悄无声息回家了。我不信迷信可后来还是迷信了,想不到背包谷上楼去炕,从楼梯上糊里糊涂摔下来把腰杆伤了。
和昌叔问那男的和女的你认得认不得,大白天也敢做这种事,也不怕有人看见,看来是干柴遇烈火了。
三老奶说我怎么会不认得哩,那两个人火烧化成灰我都认得,但我不跟你讲,讲出去是要惹祸的,讲出去要喊执白,人啦只有执金执银,那个疯了跟你执白。
和昌叔说你不讲就算了,听了这么多也够累的,我还怕牵扯进这个鬼事里去哩!
三老奶说这一跟头摔得我好惨,这腰杆恐怕是个老病,说不定今后天阴下雨会发,哎哟好痛好痛。记住了你要记住了,这个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讲,你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和昌叔说你放七十二个心吧,话有三说三不说,其实这有什么奇怪的,哪家罗裙不扫地,哪家花鞋不粘灰。
和昌叔听完不由笑起来,心想平日里这三老奶嘴巴紧得用铁筷子都拗不出半句话,今天居然痛痛快快竹筒倒豆子说了这么多。看来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痛到心里去了,看见了这样一件肮脏事,不找个人发泄发泄心里不好受。
三老奶跟和昌叔讲这个事的时候,三老奶躺卧在病床上,和昌叔坐在病床边,没其他人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说着说着,那红衬衫像一面彩旗,在他们心中飘摇起来,仿佛感到地在摇晃树在摇晃包谷林在摇晃,包谷叶子绞着包谷叶子发出欢快的响声。
三
事情最终还是让菊花婆婆虎英知道了,她知道三老奶说的这个事与媳妇菊花有关,她感到这肮脏事有辱门庭,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罢休。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事情已经像一锅粥在垭口上煮开了,闹得整个周围团转人沸沸扬扬,连三岁娃儿都在喊“红衬衫,白衬衫,害苦了三老奶”。
虎英第一个盘查的自然是三老奶,虎英年青时在大队里当过妇女干部,她当然知道这事儿要从源头抓起,只要把三老奶问清楚明白再盘问媳妇菊花。虎英瞅了个机会,买了糖果来看望三老奶,想从三老奶嘴里掏真话。
虎英装模作样关心的说,听说三老奶背包谷爬楼摔下来伤了腰杆,我抽了时间来看望你,这么多天了,应该好些了吧。
三老奶见虎英进屋来那阵势,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一定是来打访发生在祥发家门前那包谷林里的事。
三老奶说这几天吃了几副中药好多了,大老奶你想得真周到来看望我,我太感谢你了。
虎英说看你说哪里去了,都是一堆一块土的人,看望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咱们十七八岁嫁到这垭口上来,一起生活大概有五十多个年头喽!
三老奶说是哩是哩大老奶你记性真好,记得小时扮家家,转眼也是老太婆,咱们真是一晃一晃就老了。
虎英话锋一转说我来看望三老奶想随便问一下,你在祥发家门前那包谷林里看见的那个事到底真不真?
三老奶想纸是包不住火的,干脆就直说了吧,说了你虎英也拿我没法子。
三老奶说确实是真的,隔着包谷林好远好远好远啊,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不晓得是哪两个短命儿。
虎英说听说那男的穿红衬衫,到底是红衬衫还是白衬衫,这你应该看清楚的,那天是个大晴天,天气明得很。
三老奶说是的是的是真的,那男的穿红衬衫,那女的穿啥我看不清楚,看一眼我就抽身走开了,哪个好意思盯着看个饱哩!
虎英说垭口上穿红衬衫的只有祥发一个人,他女人在城里打工,在家像孤魂野鬼一般,你想会不会是他?
三老奶说你是当过大队干部的,可别冤枉人啊!人家祥发正规得很,女人经常回来和他打理庄稼,哪会做这出格的事。
虎英说那究竟是哪个鬼娃娃呢?这垭口上就他一个人穿红衬衫。
三老奶说我腰杆痛得很,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
虎英说你就跟我说到底是红衬衫还是白衬衫,这你应该看清楚的,那天是个大晴天,天气明朗得很。
三老奶说我腰杆痛得很,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
四
在祥发家门前那包谷林里发生这个事那天,垭口上二喜家爹死了办丧事,道士是从大老远的腰岩上请来的,一共四五个人,其中有一个小伙叫陈一手,身子精精瘦瘦的,眼珠子一闪一闪的,敲起锣鼓家什口中念念有词唱戏一样,直逗得垭口上的媳妇儿们蒙嘴蒙嘴的笑。特别是到晚上绕棺救苦那阵,掌坛师留半个小时给周围团转人散花文,这个时候陈一手兴致勃勃,就会放开那公鸡嗓散一段花文。
说花文来散花文,散个花文度亡魄。
亡魄度往西天去,逍逍遥遥往西行。
春有牡丹芍药,夏有荷花水仙,秋有菊花玉桂,冬有梅花对雪开。
看上去娇娇滴滴红红白白,坐幽幽静静之中,长偏偏岩岩之上。
花枝儿弯弯曲曲枝枝拐拐,花叶儿端端正正嫩嫩青青。
风吹时摇摇摆摆,雨过后鲜鲜艳艳。
惹得蜜蜂儿来来往往,惹得蝴蝶儿舞舞翩翩。
水落长江归大海,太阳出东又落西。
花有重开日,人老不能转少年。
陈一手有只手是秃手,丧场里散花文时显得文文静静,把那只受过伤的手掌缩在红衬衫衣袖里,在朦朦胧胧香火缭绕中,根本看不出他的手有残疾,总觉得这小伙花散得好,词句儿优美,声音儿清丽。他散花文时总在偷看人群里的菊花,菊花脸上不由泛起一片潮红。
菊花是二喜的堂妹,家住在祥发家下面的寨子里头,菊花人长得美,是垭口上一个心灵手巧的好媳妇,他男人在浙江那边打工,一年要挣十多万块钱,一年要到头过年时才会回来一次。二喜家爹死了,垭口上在家的周围团转人都来帮忙,管事专门安排菊花做先生饭,先生饭在李二喜家做,先生睡觉安排在菊花家睡。菊花家房子宽宽展展的,睡四五个人不成问题,况且铺的盖的红红绿绿又干净又温馨。
晚上掌坛师在完成绕棺救苦之后,已经是夜里一两点,这时候道士先生们吃了霄夜,便各自到菊花家睡觉。二喜家堂屋里,棺材里装着他爹的遗体,四周板壁案板上蜡烛火苗子在不停的跳跃,那明明灭灭的烛光好像要告诉人们人死如灯灭。这个时候伴灵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爱唱孝歌的周围团转人,陈一手爱唱孝歌,他没急着去睡。菊花只读过小学文化不高,她爱唱山歌也爱听唱孝歌,她安顿其他道士睡了,也来灵堂里听唱孝歌。今晚唱孝歌是陈一手开的头,孝歌把整个灵堂气氛烘托得热热闹闹。
点鼓郎吆点鼓郎,好好点个我开场。
开个大场卖牛马,开个小场卖猪羊。
牛马卖跟庄稼汉,猪羊卖跟屠户行。
开个文场卖笔墨,开个武场卖刀枪。
笔墨卖跟文官做,刀枪卖跟武将扛。
我把歌场来开起,各位歌师请上场。
陈一手孝歌声一落,随着鼓点应和着“镗镗镗——镗——”响了四下,紧接着其他爱唱孝歌的周围团转人你一首我一首的唱起来, 除了唱各个朝代的孝歌,还有“小乔哭夫”“八仙过海”“祝英台”这些孝歌也在争着唱。
说封神来讲封神,又将封神表根生。
文王西岐起反意,武王伐纣把兵兴。
文王未曾夺天下,纣王无道丧残生。
武王一统山河定,殷周流传到如今。
说起三国有根生,刘备关张三个人。
徐庶曹营去救母,卧龙岗上访孔明。
三顾茅庐诸葛亮,调兵遣将夺乾坤。
周郎妙计安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
唐僧西天去取经,雷音寺内取真经。
过山不问山高远,遇水不问水浅深。
十万八千难数尽,八十一难数不清。
要将西游来唱尽,等到来年打过春。
陈一手唱孝歌唱累了正好是凌晨四点,菊花打手电筒送他回自己家睡觉。陈一手走到看不见人的地方,也就是祥发家门前那个包谷林边就显得不安分起来,禁不住一抱抱住了菊花,那一只不带残疾的手慌乱地伸进菊花的胸口上摸来摸去,一张饥饿的嘴啃着菊花那发烫的脸儿。
菊花小声小气说你放开放开不放开我要喊人了,我是有男人的,我爱我男人我不喜欢你。
陈一手说半夜三更的家家户户都睡了,四下里黑猫猫的,你喊鬼二哥,你那男人在浙江打工,你真的熬得住,不就是七月萝卜八月菜,拔了萝卜窝窝在嘛!
菊花说放开我快放开我,你身子火一样烫,我要着火了,你不正规你是个疯道士。
陈一手说不疯不癫不成神仙,道士先生也是人,我要舒服,我要快活。
菊花说好啦好啦我给你,就这一次,记住就这一次。
陈一手说一次就一次,谢谢姐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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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石光举,贵州水城人,小说、散文、诗歌均有涉足,作品散见各级报刊、媒体、网站,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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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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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主编:石 瑛 赵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