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治先生:立國以文化為主
唐文治先生:立國以文化為主
今日吾國未嘗不注重教育,然而世道人心,愈趨愈下者,由於士皆空談教育,空談種種教法,而於教育之根柢,並未究心也。教育之根柢安在?人格而已矣。人格不講,人之本心日昧;利欲薰於中,意氣鬨於外,雖日言教育,亦復何濟於時?竊嘗譬之,各種科學猶房屋也,人格猶基址也;基址不固,房屋易於傾圮。猶學者於各種科學,雖極完備,而人格不修、品行卑鄙,一旦名譽掃地,遂與房屋傾倒無異,豈不惜哉?故居今日言學問之道,當自人格教育始。鄙人嘗著《人格》一書,諸君試讀之,或不無裨益也。
人之德配乎天地。人格之論,非一言可罄。約而言之,必以治心爲本。《大學》言明德,明其德所以明其心也;《中庸》言率性,率其性所以治其心也;《孟子》言良心,又言良知,蓋至其良知,乃可保其良心;保其良心,乃益擴其良知;二者有兼行並進之道。初學之道,首在提撕警覺,使此心虛靈不昧,乃可以不誤於歧途、不流於混濁。故世界無論如何昏闇,吾之心必須光明;世界無論如何搖動,吾之心必須堅定。《大學》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蓋心學明而後人格立,人格立而孝弟忠信、禮義廉恥之說,明於天下,自可舉今世卑鄙齷齪、爭權奪利之思想,一掃而空之;如是而各種科學乃盡歸於有用,無論爲農、爲工、爲商,皆不染欺詐浮囂之習。教育之本,孰有大於是者乎?
至於國學,猶當注意。鄙人所著《人格》中,嘗詳言之。大抵立國以文化爲主,文化明而其國乃爲之文明;未有自滅其本國之文化,而其國能自存者。況今日吾國尤重普及教育,普及之道,當以國文爲主。倘使學校諸生,不注重國文,縱使各種科學,備極精深,一旦回至本國,筆不能述其意,言不能達之於文,則所謂輸入文明者,庸有效乎?故凡世界極有智識之學生,無不愛護其國學。國學明,而吾國乃能自存於世界。
國學根柢,首先讀《經》。我中國《四書》《五經》,乃世界間之至寶,萬不可不讀者也。何謂《五經》?《易》《書》《詩》《春秋》《禮》是也。《易》始於伏羲,發明於文王、周公、孔子,是爲中國哲學之祖,開後世性理家之先河。《尙書》爲政治學之根本;《詩經》所以陶淑性情,興觀羣怨之旨皆寓焉;《春秋》之義,善善惡惡,爲法律學之權輿,而興滅國、繼絕世之義寓焉,是維持「人道」之大本也。《周禮》《儀禮》《禮記》三書,古聖人之大經大法,具備於此。而《周禮》體國經野,至詳至悉,亦爲立國之基。方今歐美各國治國之道,無不與《周禮》暗合,諸君試讀之,自知之矣。
何謂《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是也,此數書爲修身最要之具。《論語》爲孔門弟子所記,包含萬有,陶鑄羣倫;《大學》爲曾子所作,其言平天下首在忠恕,而猶注重於以義爲利、不以利爲利,是爲近世爭權奪利痛下箴砭;《中庸》爲子思子所作,亦哲學之書,而歸功愼獨,尤爲修道者切要之圖;《孟子》得曾子之傳,故其開篇首明義利之辨,而於戰國時君,「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尤痛哭流涕而言之;至於道性善、言仁義,亦皆救世之要旨也。
諸君之程度較淺者,可先讀《四書》;其程度較深者,可兼讀《五經》。他日回國,惠我中國,企予望之矣。諸君諸君,勉之望之。
(本文敬錄於《菲律賓華僑各學校演說稿》,演說時在己未年,即民國八年,一九一九年,原載《菲律賓華僑教育叢刊》,一九一九年第二期。現收錄於《唐文治文集》第二冊,頁一〇一〇至頁一〇二三。鄧先生釋讀:(唐)先生題下自按云:「鄙人接得《菲律賓埠教育叢刊》一册,忻悉該埠學校林立,各僑胞子弟及我國留學諸生,普受教育,文質彬彬,風氣日以開通,學識日以遠大,不勝忻慰。惟以事冗不克親履其地,與吾僑胞子弟及留學諸生晤對一堂,共相討論,實爲遺憾。茲特擬演說稿,登入《叢刊》,我僑胞子弟及留學諸生,見之當必有躍然興起者矣。」按:此講詞亦提倡國學以樹人格。前數段與《滬江大學行畢業禮演說稿》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