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烙印​（三）——初入校门

童年烙印

张文秋

（三）初入校门

祖父去世以后，父亲遵照老人的遗嘱与徐氏祖母和我那已经成家的二叔张凯、三叔张蜜分了家。他带着我们全家搬回了旧居，然后悄悄挖出祖父埋藏的财宝，慢慢置办田产，修整房屋，日子过得还算安宁。

可是，在动荡不安的多事之秋，军阀混战中被打败的溃兵变成土匪，经常到乡下骚扰，打乱了我们生活的宁静。

有一天溃兵袭来，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孩子躲进了后山坡上的树林中。父亲却因为要关大门来不及逃走，被溃兵用鱼网捆着，打得头破血流。徐氏祖母家，在溃兵眼中是最有油水的富户，所以损失惨重，金银财物被搜刮一空。我的两个叔父被捆着打得晕死在地。我母亲回家将父亲解救后，又去帮着二祖母家，把两个叔父的绳索解开，抬进房里救治。我的二婶母被溃兵强奸了，手被捆着，身子光着，嘴里塞着毛巾，也是我母亲把她救下来的。我的父母不计前嫌，还给他们送去了好些吃的和衣物、被子等。

此后，溃兵一月数次来骚扰，父亲不堪惊吓，就到孙家桥西街买了一栋房子，将全家迁入了新屋。

孙家桥是京山西部一个比较古老的集镇，只有一条东西长的大街，和一些与大街相连的小街巷。当时，全镇人口约有12000多，其中大部分是工商业者。因为孙家桥有团防局，有武装，所以家居比较安全。

但是，这里也没有绝对的安全，孙家桥同样也有溃兵的骚扰。一次，我和母亲、嫂嫂、弟弟正在堂屋里说话，忽听得邻居报信说：“溃兵来了！”母亲连忙抱起弟弟，拉着我和嫂嫂一起跑出去，眼见迎面来了十七八个大汉子，枪声大作，母亲只得带着我们回头跑进院子。有的人四处搜索财物，有几个人指着我手上戴的金镯子和戒指要抢，我急中生智，忙把东西取下来，扔在地下，趁他们去地上抢东西时，我便乘机跑到猪房里，躲了起来。母亲用一个装猪食的缸扣在我身上，总算是平安地躲过了一场劫难。以后，溃兵又来抢劫，母亲就带我们躲到楼上。她机智地把梯子拖上楼，使溃兵无法上来。可是，家中所有的财物和床被均被洗劫一空，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了。第二天，母亲只得到绸缎店赊回一些布匹，请裁缝连夜赶制了一些衣裤。虽然孙家桥并不安全，但我却永远忘不了这个地方。因为父亲曾在这里教了我两年书，同时这里还有一所我学习过的孙家桥小学。

母亲到孙家桥后，看到许多女孩子上学念书，就与父亲商量，想把我和妹妹都送去上学。开头，父亲头脑里的封建意识占了上风，不答应让我们去上学。但是，经不住母亲与外祖母的再三请求，再加上他确实看见有很多女孩子在上学，父亲终于松了口，而且给我取了个大名叫张国兰，给妹妹取了个大名叫张国芳。那是1910年，我7岁。

我和妹妹踏进了孙家桥小学的大门。正是在这所学校里，我们才接触到国语、历史、地理、修身、自然、算术等课程，才知道天下有山川、河流和五湖四海；才知道我们住在地球上，这地球上除中国外，还有英国、法国、美国和日本、俄国等许多国家，历史上有三皇五帝、有夏商周秦和唐宋元明清等朝代；这些历史和地理等东西是我在家里无法学到的。我觉得知识丰富了，视野开阔了，我真想到外面去闯荡一番，去观看祖国的锦绣山河。

我和妹妹进学校不久，就和许多女孩子打成了一片。那时，学校分男生班和女生班。男孩子们常常成群结队地拿着棍棒当刀枪来欺负女孩子，我去以后很不服气。就找了些棍棒，带着一帮女孩子和他们打起仗来。下课后，我们从东街杀到西街，又从西街杀到东街。街上的一些小摊子被我们撞翻了，好多行人被我们吓坏了。

不久，这事传到了我父亲的耳朵里。他大骂了我们一顿说：“不成体统！简直不成体统！你们不要去上学了！”这时又是母亲和外祖母再三说情，父亲的怒气才平息下去。但是，他却约法三章：一、上学来去要接送，二、不准出校门一步，三、不许与男生打架。从此以后，我们就像犯人一样，上学与回家，家里都有专人接送。

有一天，电闪雷鸣，乌云密布，教师担心下暴雨，就提早放了学，许多同学都走了。我和妹妹也自作主张，只往家里跑去。不料在半路上就遇到倾盆大雨，把我们淋得像落汤鸡。风雨之中，我真希望回到家里后，父母会把我们抱在怀里，急急忙忙地给我们换衣服。

谁知刚一进家门，父亲看见后就大怒起来。他指着我们对母亲说：“你看看你养的两个女儿！我不准她们自己回来，她们偏偏自己跑回来。你看看，这副泥神样子，还像话吗？真是要翻天了。”

母亲一听，也生气，顺手拿了根竹棍要打我们。我们想躲到父亲怀里，谁知正送上门去，父亲顺手就打了我们两巴掌。我们跑开了，父亲还要打。母亲心疼了，丢下竹棍对父亲说：“不要打她们了！你要打就打我好了！”我们赶紧躲到了母亲的身后。我们四人扭在一起，难解难分。这时兄嫂出来劝父母，父亲才长嘘一声，放开手到书房去了。

当家里的这场暴风雨过去后，我躲在床上暗想：父亲一向很喜欢我们，今天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呢？我左思右想，渐渐明白了是因为我没有听父亲的话，父亲对我是恨铁不成钢啊！

想到这里，我连忙爬起床，跑进了父亲的书房，看见父亲默默不语地独自的踱来踱去。便对他说：“爸爸，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自己跑回家，你打我吧！”

父亲看了我好半天，一把将我拉到怀里，说：“你知道错就好。我不打你，我是疼你的。”说着，他的眼圈也红了。

从那以后我才明白，父母爱子女的形式是多样的，有的时候是温情，有的时候是严厉，而贯穿其中的，则是他们对子女的厚望。

我们在孙家桥小学读了半年，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各门功课都考到90分以上。语文和历史因为受父亲的教育有些基础，居然还考了满分。父母自然都很满意，父亲高兴地要奖励我们，问我们要什么？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求下次背不出书来时，你不要打我们。”

父亲哈哈大笑说：“那不行！你如果不认真读书，是要受处罚的，你把书读好了，也一定要奖赏！我要奖罚分明。”

父亲奖给我们每人一盒五颜六色的水彩颜料和一本图画样本。于是，整个假期我们都迷恋在绘画之中。除了绘画之外，父亲还教我们下象棋，讲下象棋的哲理，给我们讲才女故事，带我们去看养蜜蜂和养白鸽。他从不同的方面，对我们进行了多种多样的教育。其中既有艺术的薰陶，也有劳动兴趣和技能的培养。父亲的教育使我终生难忘，终生受益。

1913年，我和妹妹在读满3年以后，初小毕业于京山县孙家桥小学。那一年，我们10岁。

京山市档案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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