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朝古都内家门秘闻(三):三根老棍
《九朝古都内家门秘闻》是采取洛阳内家门百年来传承过程中的真实人物、真实事件,参详本门流传的内外家拳法,补以张害疯个人练武体悟的系列纪实散文。
本文涉及武功体悟部分,如未说明来源,均为张害疯个人管见,不代表门内前贤见解。文中涉及人物故事,时间跨度大,若有失误,在所难免。恭请门内长辈及各界武友谅之勉之。
张害疯再拜。
三根老棍
一、棍名丧门
我初入师门,学的第一种兵器是棍,棍名:丧门。
这名字太丧。
家师张先生曾多次动念改个名字,但最终难以决断,还是用老名称吧。
其实世上许多东西都是老的好,铅华洗尽、繁华阅尽、年华度尽,纵非完美,却有厚味。
可是丧门棍对于本门来说,却不算老——按照三代家传,五代祖传的说法,丧门棍在本门的传承,到我这一辈才第三代,勉强算是“家传”。
因为丧门棍原本是河北抱怀门的秘技,八十年前才无意流入我门,外界现已无迹可寻。
抱怀门,已经丧了。
二、人亡艺隐
抗战时期,流亡洛阳的外地武术家有很多,本门内家祖师田金峰是河北任丘人,流传丧门棍技艺的王明臣先生,也是河北人,祖籍保定。
他有轻功,棍法精绝,自报门户是抱怀门,我前几年曾四处寻找抱怀门的信息,发现河北确实有抱怀拳的记载,但仅限于记载,至今未曾见到真容,也不知和王明臣的抱怀门是否一致。
王明臣来洛阳后与刘书炎师爷的启蒙恩师蔡青云结拜金兰,棍法上他胜过蔡青云太师爷,拳法上他则逊之,于是他问蔡太师讨要手法,蔡太师答允了。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蔡太师爷在这件事上,像是用了点小心计——他没有亲自教,而是把事安排给了自己的弟子刘书炎,刘师爷则对王明臣说:您得拿您的好东西跟我换。
艺不轻传呐,自古求艺,不是尊师如父就是重金奉养,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拿走我一生心血换来的东西?王明臣久走江湖,可能也深明这个道理,于是他得了手法,而抱怀门的三路金刚拳、丧门棍、三节棍等技艺则因此留在我门。
文革中,王明臣病逝,后事是我的师伯张兴旺先生帮着料理的。他来洛阳时是独个一(洛阳话:一个人),没有师兄弟同门,他的儿子王转运并不习武,曾经收过的一些徒弟,最终也都辍练了。
王明臣一死,人亡艺隐——隐于我门,并以金刚拳名目出现,刘书炎师爷号称会八门武学,金刚拳就是其中之一。
三、棍怕老郎
我少年不喜刀棍,唯爱枪剑。
所以我一开始对于丧门棍不过是会练就算,未下苦功。棍法远不及我的两位师兄李郅威和王乐会,也不及王树田和付朝卓等师弟。
本门棍法并不是很多,计有六合棍、丧门棍、八仙棍、形意棍、三节棍等,我只会丧门棍和形意五行棍,唯一还算上心的是形意棍——但也只是上心,没到下心的地步。
让我对棍术真正有了兴趣,并下心研究,是2016年。当年9月20日,河南省武协在新乡河师大搞了一次河南拳械录整理,全省87家流派参与,抱着“存亡继绝”的念头,我表演了丧门棍,以纪念王明臣先生和抱怀门。
当时与我同行的师伯张兴旺在我下场后问我“你打的是劈四门么”,劈四门是丧门棍的别称,我那时起才知道张师伯与王明臣曾有很多交集,张师伯不练丧门棍套路,但会王明臣棍术用法。
回洛阳后,我往张师伯处讨教,两人在他那只有几平米活动空间的小屋里对棍,我的劈撩挑扫都被其棍轻轻粘住或封住,紧接着就被滑把打进。
张兴旺师伯本是刘师爷义子,六岁时亲眼见过蔡太师,言蔡太师极其魁梧,而王明臣则是身高不过一米五的瘦小汉子,所以两人徒手放对王明臣不敌,但以此刁钻狡猾的棍法对棍,有轻功的王明臣能胜,我信。
好棍技,绝非一味靠膂力。
棍怕老郎。
四、练重用轻
张兴旺师伯的墙上用特制的钩子挂着两根大棍,一个八斤,一个六斤多,均粗过鸭卵。六斤多的那个遍体乌黑发亮,是多年盘练手汗浸润的明证。
老棍。
他让我用老棍练涮把,此技只是左右梢把循环互换,脚下随之前后左右移动,并无任何明显实打意义,手指甚至不抓握棍子。一开始备极别扭,连连脱手。身手棍完全难以统一。
练习渐久,手与棍的黏、滑能力才逐渐显现,老棍若冬眠老蟒,逐渐在手中复苏,我第一次觉得习棍有趣,只是略觉棍子过重。
对此张师伯只说一句:练重用轻。
老派拳家是这个风范,不练熟一技,不给你讲下面的东西。
五、枪棍有别
姜书元师伯也是老派人物,只是多了份书卷清雅,他是门内为数甚少的知识分子,高工,享受着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他与张兴旺师伯均是童年就拜在刘师爷门下的童子功。
姜师伯家中墙上也挂的有根老棍,同样遍体乌黑,同样粗重非常。
但对于练棍之法,姜师伯讲的就深了一些,他说:大枪练劲力,重棍练身法。
这十个字醍醐灌顶。
练大枪是将重心移出体外,如同两人推手,人与枪互相折磨,以锤炼劲力;练重棍则是像自己身上多了个盟友,棍如附骨摽筋,自然带动身法转换。
我练丧门棍那些年没有用心,因为当时是想学形意。学了形意后,练形意棍时曾隐隐约约感觉到五行棍与身法的关系,却一直没往深处想。
此后练习形意棍时,每式转换之间,就带了身法,原本觉得姿势朴拙的形意五行连环棍,自此每一棍衔接之间都隐含“圈、拥、挤、缠”的圆柔变化,对形意拳的认识也进了一步:本门田金峰先生传承的形意拳是刘奇兰、李存义一脉,刘奇兰祖师号称“龙形搜骨”,龙形者、身法也。
身法精妙,则能变化无穷。形意拳五行十二形,架势简约,如今发展远不如太极拳,招法简单应该也是其中一因。殊不知若具备了身法,形意拳又“何陋之有”呢?
六、虎口老茧
丧门棍外形也“陋”,陋这个字有味,音同英文“low”。
我初练不喜丧门棍也有一大原因就是这棍陋,不漂亮。
丧门棍双手阴把,除了“火里挑纸”(单手棍花)之外,全程阴把。能数的着攻击招式也就是劈头、贯耳、撩阴、挑颌、扫腿、点脚、云顶、盖面、拦腰、滑打这十下而已。
但张师看重这趟棍法,上至我的师兄李郅威王乐会,下到小师弟王天一,无论男女几乎都得练。
当时张师有两根白蜡杆,一根齐眉,一根过头一掌,裹满包浆,通体黄亮,也有十年之龄。
我们师兄弟一听说要练棍,都会抢那根齐眉棍,不愿意拿长棍,因为张师要求练丧门棍稍把互换时要一次拉到底,即两手虎口见面,每次不是在棍稍就是在棍尾,要彻底涮开肩胯。
这劲难出,我两臂粗短,臂展不足,两手平伸够不到长棍两端。尴尬。
但张师每每跟对我们说:拿长的。
于是众弟子拿着长的愁眉苦脸,拿到齐眉棍的眉开眼笑。
练长用短,这是张师爱说的话。人生低眉顺眼容易,出人头地却难。
张师当时教我们丧门棍,自己也常拿着长棍,扎着马步,找一棵小树的树叶,左一棍右一棍的涮打,两手虎口均磨有厚厚的老茧,经年不退。这两根棍的包浆就是如此磨砺出来。
他本来也有一根老棍,是刘书炎师爷的遗物。90年代时有名乔孬蛋者随张师习武,借了此棍去,遽尔丢失。张师为之恼悔多年,要知刘书炎师爷不只是张师的恩师,更是张师的嫡亲舅父。人亡棍在,本可聊寄哀思,此棍遗失,难怪张师多年耿耿。
那根老棍色做黑红、莹润有光,已有数十年传承。
失之,可惜之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