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步先九、章次公运用艾叶心法浅窥
九、章次公运用艾叶心法浅窥
章次公先生是一位富有创新精神的著名医家。他以“发皇古义，融会新知”为治学嚆矢，知识渊博，学贯中西，临证能打破常规，自出机杼。爰从《章次公医案》中拈出先生运用艾叶的案例数则，略加分析，藉以窥其学术风格之一斑。
（一）胃痛案
王 女 胃脘阵阵作痛，痛剧则呕，其苔白滑，寒象也。
姜半夏9克 淡吴萸5克 官桂皮5克 乌药9克 公丁香3克 荜茇6 克 延胡索9克 生艾叶9克
分析：此证舌苔白滑，为寒邪内伏之征，寒凝气滞，胃失通降，是以脘痛阵作，痛剧则呕。案药取温阳散寒、降逆止痛之属，堪称的对，而其特色则在生艾叶一味。考《卫生易简方》治“脾胃冷痛”，即用“白艾末，沸汤服二钱”。李时珍盛赞艾“纯阳也，可以取太阳真火，可以回垂绝元阳。服之则走三阴，而逐一切寒湿，转肃杀之气为融和”。故为治阳虚寒凝、脘腹作痛之要药。先生引用之，良有以也。余受先生之启迪，治胃寒痛反复发作，除用姜、附散气分之寒，更用当归、肉桂、艾叶散血分之寒，屡获良效。
又，艾叶之性，苏恭以为“生寒，熟热”，李时珍认为“生温，熟热”。证诸临床，则“生寒”之说，诚不足取。
（二）呕血案
蒋 女 丧明之痛，肝气犯胃，不能饮食，入则吐。
淡吴萸2.4克 春砂壳5克 旋覆花9克 佩兰梗9克 白蔻仁8克 苏子9克 云苓12克 杏仁泥9克 佛手片6克 伏龙肝30克（煎汤代水）
二诊：呕吐甚则呕血，兼有白痰酸液。
云苓12克 怀山药9克 阿胶珠12克 柏子仁12克 知母9克 桑白皮9克 生艾叶5克 肉桂末0.9克（分2次吞） 生侧柏叶18克 煅瓦楞子30克（先煎）
分析：此证因肝气犯胃而呕吐，因呕甚损伤胃络而呕血，故以养胃降逆、消痰止血为治，二诊用艾叶，殆出于下列考虑：一则与凉润之品同用以平调胃中寒热。从呕吐“白痰酸液”句，可以测知胃中冷热不调，是以方中既用知母之属之凉润，复用艾叶之属之温热，以调其寒热之偏颇，使归于平也。二则取其止血之用。方从《金匮要略》柏叶汤化裁而来（缺马通汁，以肉桂代干姜，《千金方》用此汤亦加阿胶），由于加用了凉润之品，则艾叶的温性受到抑制，而发挥其收敛止血作用。且出血遽投清凉，虽可阻遏其妄行之势，但难免有留瘀之弊。《素问·调经论》曰：“血气者，喜温而恶寒，寒则泣而不流，温则消而去之。”柏叶之属凉血止血，艾叶又能和营以助融运。当然，若肝郁化火、气逆血升之候，清凉犹恐未及，又不可扼守此例而不变。
（三）泄泻案
汤 女 泄泻日四五行，泄不爽，腹隐痛，苔白。此肠部发生吸收障碍，古人属诸脾有寒。
炮附块4.5克 杭白芍9克 熟锦纹6克 炒防风6克 薤白头9克 生艾叶4.5克 炒枳实9克 山楂肉9克 地枯萝9克
分析：此证腹隐痛，苔白，寒也；泄不爽，邪滞逗留，传导失司也。先生经验，无论痢疾与泄泻，初起泄不爽者，总宜因势利导，通下逐邪为要。证属寒滞内伏，当予温通。用艾叶者：助附子温经止痛；配附子、熟军温下寒积；含有鞣质，有收敛止泻作用，与山楂、熟军等同用，当有助于“肠部吸收障碍”之消除也。先生用艾叶治泄泻，随证制宜，如与附子、肉桂、炮姜等同用，治疗脾肾阳虚之泄泻；与桂枝、苏叶、神曲等同用，治疗外受寒邪、内停食滞之泄泻。匠心独运，妙义迭出。
（四）痢疾案
张 男 排便夹白冻，次数频繁，临圊先腹痛而努责，昨夜壮热如焚，无论其为肠炎抑或为痢，总当迅速排去肠内容物。
郁李仁15克 杏仁泥24克 海南片9克 杭白芍9克 防风9克 羌活6克 薤白头12克 小青皮6克 延胡索12克 山楂肉15克 地枯萝12克
二诊：畅下后，第二步治法，唯单宁与炭类善其后。
乌梅4.5克 山楂炭12克 六神曲9克 枳实炭9克 百草霜12克 石榴皮9克 生艾叶4.5克 藕节5只 谷麦芽各9克
分析：艾叶治痢，前人经验有云其能治“冷痢”者，有云其能治“脓血痢”者，李时珍则认为：“胶艾汤治虚痢……尤著奇效。”盖因其有温化寒湿、和营止痛之功，视证之属寒属热、属实属虚，配合或温或寒、或消或补之品，以建功耳。先生此案用艾叶，在于其含有单宁（鞣质），不仅能收敛止涩，固摄下焦气化，而且有抗菌作用。山楂、枳实等炭类，则能清理余滞，吸附毒素。痢疾畅下后余邪未尽，以单宁与炭类并用，固涩中寓有通利，这一治法，确属别开生面。惟痢疾初起邪实，单宁类药物即当慎用，否则有兜涩留邪之弊。先生曾治一李姓儿童，“病泻数月之久，始则作红白粘冻，赤者则为近月事”，显系寒热夹杂之久痢，予“乌梅丸、生艾叶、海南片、炮附块、石榴皮、陈红茶、炒赤枯砂糖”为治，其用艾叶之属，配合了海南片（槟榔）之通利，开阖得宜，相反相成，诚为久痢之善法也。
（五）崩漏案
狄 女 面容与舌皆呈严重贫血，此番行经量大如冲，以致发生急性脑贫血而厥。
炮附片6克 苎麻根12克 潞党参9克 熟地18克 生黄芪9克 生艾叶6克 仙鹤草18克 炮姜炭3克 肉桂末1.2克（分2次吞） 生阿胶24克（烊冲）
分析：艾叶功擅止血，张仲景所立胶艾汤，即为治疗妇女漏下、妊娠产后下血等症之效方。一般说来，由于此物性温，又有收敛作用，适用于虚寒性崩漏。凡漏下腹中隐痛，艾叶是其选矣；若腹中胀痛，则以清通为宜，倘用艾叶当与化瘀之品并用。若崩漏属诸血热妄行，可与黄芩等同用，如奇效四物汤。此证暴崩血脱，气无所附，阳无所依，以致晕厥。故先生一面用参、芪、附、桂之属益气摄血，一面用艾叶、仙鹤草、阿胶等止血固冲，一澄其源，一塞其流，标本兼顾，法度井然。先生于此证择用艾叶，旨在加速血液凝固也。
此外，先生亦有用艾叶配合生地榆、乌梅、秦皮、黄柏、石榴皮、藕节、陈红茶、千金驻车丸治疗便血色鲜者，殆取大队含有鞣质之品，达到保护肠粘膜、收敛止血的目的。此证习惯上责诸湿热伤营，分析所选诸品，除艾叶为温性止血药外，余则多为清热燥湿、清营止血之品，从此点认识，亦无不合。
章先生学富心灵，视野广阔，他接受了前人丰富的经验，又汲取了西医学之长，疏方用药，不落俗套。以艾叶为例，先生在准确把握药物性能的基础上，触类引申，或取其温阳散寒以镇痛，或取其温涩调中以止泻，或取其和营收敛以止血；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至于配伍之妙，变幻之巧，更是清新隽永，余味不尽。他的宝贵经验值得我们深入学习，其治学方法亦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原载于《北京中医学院学报》1984年第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