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归来
归来
文/落墨惊云
01
卓文颖其实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回到这个城市，当年她发了狠誓，绝不再踏入这个城市半步。那场轰轰烈烈的爱，结果轰轰烈烈地散，印证了一句俗话：越是轰轰烈烈越是无法长久。她和方中来的这段感情，开始就不被看好，诸多波折总算走到一起，最后还是散场收尾，在很多人眼里实属理所当然。
经历了一番撕心裂肺的疼痛后，唯一疗伤的方式就是离开，而且发誓要永久地离开。谁料造化弄人，时隔五年，到底还是回来了，虽然只是短暂逗留。
卓文颖只有自嘲，誓言是最经不起推敲的东西，当年方中来也信誓旦旦，说他的余生只有三个字，那就是卓文颖，可后来呢？一句解释都没有，只有电话里一句冷漠的“不爱了，分手吧”。
说不爱就不爱了？卓文颖不信，她认定方中来有苦衷，天天去方中来家门口等着，可是方中来根本没回家，就像失踪了一样，最后卓文颖报了案，方中来却突然出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文弱的女孩子，卓文颖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02
卓文颖并不是本地人，大学考入这个城市。大三的时候，她和几个同学代表学生会参加了一次市里的公益汇演，规模很大，规格也挺高，参加的人杂七杂八，各行各业都有。方中来就是那次汇演时认识的，不过他不是演员，只是组办方负责后勤的义工之一。
义工是一群年轻人，很快就和卓文颖她们几个大学生打成一片，只有方中来，几乎不说话，木头一样。卓文颖却是那样的出挑、活泼，家境富裕的她从小打下扎实的舞蹈底子，一支“春江花月夜”的独舞之后，自然成了最耀眼的星星。
那晚大家一起宵夜，很多大男孩围着卓文颖，方中来始终默默坐在角落。
两杯啤酒下肚后，卓文颖的脸有点微红，她突然就走到方中来面前，一字一字地说：“我！要！追！你！”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方中来只说了五个字：“好！你追到了。”
卓文颖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会笑着说方中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酷！”
方中来则波澜不惊回答：“知道，当时你也很酷。”
卓文颖主动追方中来当然不是别人眼里的心血来潮，汇演那天还有一群来自福利院的聋哑儿童，其中有两个小姑娘看见卓文颖跳完舞，一直在后台跟着她，卓文颖跟她们打招呼，她们却只是比划手势，卓文颖不知所措，方中来过来告诉她，小姑娘觉得她跳得漂亮，想学几个动作，
卓文颖欣然答应，当场示范了几个简单的动作，博得了孩子们的掌声还有方中来的。卓文颖发现方中来很受那些孩子欢迎，他不仅会娴熟的手语，还把每个孩子都照顾得妥妥帖帖。
03
她和方中来的恋爱遭到了家里的激烈反对，原因很简单，方中来是个孤儿，虽然一直在这个城市勤奋打拼，却始终居无定所，这个出租屋搬到那个出租屋。大学毕业三年，不过是普通公司的普通小职员，收入不高不低，人也不算特别帅。
而卓文颖算得上家世显赫，父亲是家乡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总裁，母亲是歌剧院独唱演员。漂亮聪慧的卓文颖什么都不缺，追她的人排成一个团。所以，大家都不明白卓文颖究竟喜欢方中来什么。
对于卓父卓母来说，倒不能一味指责他们势利，试想独生爱女在异乡跟着一个基本看不到什么前途的穷小子，任何做父母的恐怕都有些不能接受吧？更何况，卓家早就安排了女儿大学毕业就出国深造，卓文颖偏偏为了方中来拒绝了这样的安排，这让卓家二老更加恼火。恼火归恼火，自己闺女的脾气爹妈最清楚，不敢逼太紧，只好无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妥协着。
幸福这件事，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无论外界用什么眼光看自己，卓文颖都毫不在意，她也懒得解释，她只知道自己的眼光是绝对正确的，方中来的好只有她才能体会，因为方中来只对她一个人这样好。他永远记得卓文颖的喜好和恐惧，总是给她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保护，跟着方中来，从来没有受过任何委屈。
方中来收入有限，可对卓文颖从未吝啬过一次。只要有能力，他就会给卓文颖最好的，他说卓文颖配得上最好的，她是他的公主。方中来还做得一手好菜，每次都让卓文颖吃得眉开眼笑，看来抓住一个女人也需要抓住她的胃。
在卓文颖眼里，方中来做饭的样子帅到爆。方中来的手特别巧，卓文颖就没见过有什么能难倒他的，跟着方中来，会让人习惯不去操心任何事。这是那么那么好的方中来，可是，怎么突然之间就全变了呢？
卓文颖的世界在那句冰冷的分手后彻底崩塌，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自己在父母心疼的目光下不停不停地哭。她以为自己永远走不出阴影，事实上，她的确没有走出，因为至今她没有接受任何一个男孩子的追求。只不过，她也不再想起方中来这个名字。
04
她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去美国深造了几年艺术专业，回国后在少年宫做了一个舞蹈老师。朋友都觉得她做老师太屈才，卓文颖却觉得自由快乐。这次回到这个城市是因为带团演出，一周的时间，与当地的儿童之家举行一次公益交流。她本不愿来，原先的带团老师关键时刻意外怀孕了，卓文颖只好叹口气安慰自己，一周，忍忍就过去了。
五年，足以让一个城市脱胎换骨，很多的路都不再是从前模样，包括和方中来分手时他租的小屋，那条街已经被拆迁得面目全非，小屋也不复存在。卓文颖的大巴经过时，一阵风吹过，地上扬起阵阵尘土，卓文颖只觉得一片荒凉。她揉了揉眼角，居然没有一点湿润，她哀哀地想，眼泪终有流干的时候。
演出很成功，临走那天，儿童之家领导招待远方的客人共进午餐。很普通的简餐，先上了一道素素的炒白菜，卓文颖伸筷吃了一口，愣住，这个白菜竟然是加了特殊底料炒的，味道如此熟悉，那是记忆中方中来的味道，只有方中来可以把一道简单的炒白菜做得如此别具一格、鲜美绝伦。卓文颖莫名就觉得鼻翼有些发酸，赶紧借口要上厕所，离开了餐厅。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引领她走到了厨房。当那个熟悉的背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卓文颖才知道，眼泪是流不干的，此刻大颗大颗的泪又无声地挂满脸颊。
方中来炒菜的样子还是一如昨日，恍惚间，她仿佛又来到当年狭小温暖的屋子，夕阳下，她曾一次次从背后轻轻搂住灶台前的人。
“卓老师，你怎么哭了？”一个清脆的童声唤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卓文颖，也惊动了灶台前的方中来。
卓文颖不敢看回过头的那个眼神，慌乱中也不知道跟身边的小人儿怎么解释。一个男声在耳边响起：“卓老师是被厨房烟熏的，小美，你快去吃饭。”相隔多年，解围的还是方中来。
小美蹦蹦跳跳走了，卓文颖依旧不敢抬头，眼泪决了堤一样，她不愿方中来看到自己不争气的样子，转身要走，却被方中来一把拉住，卓文颖只觉得自己的心狂跳，要蹦出来一样。
一块雪白的干毛巾递到她面前，她傻傻接过，拉住她的手松开了。等她回过神，抬起头，方中来早已离开，依旧没有一句话。卓文颖瞬间跌入冰谷一样，她颓然地想，他心里早就没了我，放不下的始终只有我一个。卓文颖，你怎么还对这个无情的男人抱有幻想？卓文颖，你争点气，把这个人彻底忘得死死的！
05
回程坐的是高铁，候车室里儿童之家的院长和几位老师来送行，院长把卓文颖拉到一边，说有人想见她一面。卓文颖心里一声冷笑，方中来又打算玩什么花样？想拒绝，又一转念，干嘛害怕让院长看了笑话，干脆大方同意。
院长带她来到候车室角落的一个小屋里，卓文颖努力定定神走进去，一呆，里面一张轮椅，上面坐着一个文弱姑娘，她一眼认出就是那天跟在方中来身后的女孩子。
“我叫高悦兰，是和方哥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姑娘自报家门，卓文颖也不答腔，心想原来是青梅竹马。
高悦兰笑了笑，继续说：“其实这些话五年前我就想告诉你，只是方哥不让，我想他是铁了心让你误会一辈子的。”
“什么？”卓文颖心头一震。
高悦兰的声音有些虚弱：“卓姐，你也看到我这样子了吧？我是脊柱侧弯重度患者，需要大笔的钱做手术。你家一直反对你俩恋爱，是吗？”
不等卓文颖回答，她又自顾自说下去：“我也不知道伯父伯母怎么打听到我，怎么跟方哥谈的，只知道方哥非常非常痛苦地纠结后，选择接受了伯父给的一大笔钱替我治病，放弃了你们这段感情。我不同意，但我没办法阻止他，这些年我想找你，可也没办法联系到你。
方哥说，不管他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你终究是背叛，是辜负，他希望你彻底忘了他，你应该去找属于你真正的幸福。可是卓姐，方哥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他本来就不爱说话，这几年，他话更少了，身边几乎没有一个年轻的异性朋友，是我害了你们。
昨天偶然听到小美跟院长说卓老师哭鼻子了，我才知道你来了，我想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找你说清楚。我才动了手术，是求了院长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卓姐，方哥是大好人，你原谅他，好不好？”
卓文颖的脸色忽红忽白，胸口起伏不定，内心波澜翻涌，她觉得自己不能思想，也无法回答，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连眼泪也不知道该不该掉。她想恨想骂，却发现突然之间没有了着力点。生父母的气还是方中来的？她居然一点也气不起来，只是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沉默了一会儿，她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平静语气说：“悦兰，好好治病。这事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害任何人。我要赶火车了，祝你早日康复。”
火车上，卓文颖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长时间的发呆。一低头看到手里握着的火车票，淡淡一笑，取出笔，在车票背后写下四个字：“我心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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