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英妇科经验探讨
王孟英,晚清海宁人,以温病大家驰名遐迩。对妇产科学亦颇潜心,入于奥堂而自有一番心得,将温病、内科病和妇产科治法贯通。他在《潜斋简效方》、《四科简效方》及《王氏医案》中保存了数量非常可观的妇产科简验良方与验案,在对沈尧封的《女科辑要》及《古今医案按选》的评注中体现了他丰富的妇产科经验。
知常达变 多有发明
王氏对妇女的生理病理变化,知常达变,诊断明确,治疗精当。他称:“于女科阅历多年,见闻不少,始知古人之论不可尽泥,无妄之药不可妄施也。”[1]
在论月经时,他说:“有未及二七之年而经水已行者,有年逾花甲而月事不绝者,有无病而偶停数月者,有壮年而汎即断者,有带下过甚而经不行者,有数年而一行者,有产后自乳而仍按月行经者,有一产而停经一二年者,秉赋不齐,不可以常理概也。”[1]他用青蒿、白薇、黄柏、鳖甲、龟版等治愈病寒热而经色淡者,并解释说:“色淡竟有属热者,古人从未道及,须以脉证互勘自得,但不可作实热论而泻以苦寒也。”[1]他以养阴清热法治经少、崩漏,颇见心裁。
王氏对带下认识透彻,说:“带下女子生而即有,津津常润本非病也,……但过多则为病,湿热下注者为实,精液不守者为虚,苟体强气旺之人,虽多亦不为害,惟干燥全无者,则为干血劳之候矣。汇而观之,精也,液也,痰也,湿也,血也,皆可由任脉下行而为带,然有虚寒有虚热有实热三者之分……而虚寒证较少,故天士治带,必以黄柏为佐也。”[1]他还以鱼鳔、海蛸为丸淡菜汤下,以腥臊补敛法治疗任脉虚的带下,立法精巧,足以启迪后人。
王氏说,妇人“有终身月汎不齐而善于生育者,有经期极准而竟不受孕者”,[1]还说:“子不可以强求也,求子之心愈切,而得之愈难,……惟有病而碍于孕育之人,始可用药以治病,凡无病之人,切勿妄药以求子,弄巧反成拙……”,[1]强迫的精神状态与盲目地服药求孕,成为不孕的原因,这是王氏的创见。
黄芩自古奉为安胎圣药,“但宜于血热之体,若血虚有火者,余以竹茹、桑叶、丝瓜络为君,随证而辅以他药,极有效,盖三物皆养血清热而息风也……肝虚而胎系不牢者,胜于四物阿胶多矣,惜未有发明之者。”[1] 他还说:“人无一定之病,病非一法可治,药无一定之用,随机应变,贵乎用得其当也。”[1]那些以死法限生人,都因是阅历太浅之故。
决难释疑 用药轻灵
在王氏医案中,有许多因误诊谬治致病情复杂的医案,阴阳疑似,虚实难判。他每遇此况,总能决难释疑,抓住本质,使棘手之症,迎刃而解。以调经验案为例:
一妇汎愆,施保胎而腹胀气逆,不食跗肿。他诊为血虚气滞,误补成胀。先行气消积,渐入滋阴养血则经调。[2]又张女汎愆,施通经而恶谷,他断为安逸少劳,痰气凝滞,经豁痰流气法治愈。[2]再如褚妇汎愆寒热,误经温补,腹胀不饥,带淋便闭,溲涩痛,脉弦劲数。他称其热伏厥阴,肺气壅塞,投清肃开上之剂吞当归龙荟丸而康。[2]
王氏说:“所谓药贵多证,而重病有轻取之法。”[3]他主张一药多能,用药轻灵,精简处方。其医案中,顽疴常起于平凡之药而出奇制胜。如吴氏姊情郁,汎愆寝废,肌瘦吞酸,势极可畏。他从心脾入手,以高丽参、甘草、小麦、红枣、百合、茯苓充养心脾;黄连、白芍清肝抑木;旋覆花、新绛辛润通降,诸恙得已。[2]又一妇汎愆肋痛,口苦吞酸,不饥不寐,溲热便难,时时欲哭,脉左甚弦数。他只用雪羹汤吞龙荟丸,经行如墨而痊。[4]再一妇娩后自乳,月事如常,后汎愆,迭治无功,王氏谓其痰血轇輵,曰:“自乳而姅不爽期者,血本有馀也,因阳阴经气为痰所阻而不能流通输布致经断乳少”,“予苇茎汤加茜根、海螵蛸、旋覆、滑石、竹茹、海蜇为剂和藕汁童溺服……复杯即愈,旬余汎至。”[4]用苇茎汤治痰瘀经闭,主意新颖,全方遣药轻巧。纵观闭经案,通篇绝少红花、乳没,貌似轻描淡写,实是丝丝入扣,故有开山之力。“不但药贵精而不贵多,并不贵贵也”,[5]诚哉是言。
经产顾阴 慎施温伐
王氏说:“药之治病,犹兵之戡乱也,所谓用药如用兵,无病而药是黩武也。”[4]他是温病学家,特别重视顾护阴津,擅长甘凉,反对滥施温燥。对妇科病,同样能融会贯通,并有力地批驳当时的滥施温热之害。
他说:“气为血帅,故调经必先理气,然理气不可徒以香燥也,盖郁怒为情志之火,频服香燥,则营阴愈耗矣。”血得热则瘀,故他也反对用温补疗血枯经闭。他尤其强调说:“胎前产后,非确有虚寒脉证者,皆勿妄投热剂,暑月尤宜慎之。”[1]
在《回春新录诠》中,误施温补者,达九例之多,都经王氏寒凉挽生,其中产后者尤多。他说:“世俗泥于产后宜温之谬说,……即使温补而死,病家不怨,医者无憾也。”[2]一妇妊娠三月血崩,脉弦洪而数,他予大剂寒凉止血,……胎堕复崩,后投生地、银花、茅根、柏叶、青蒿、白薇、犀角等,“或谓胎前宜凉,产后则否,乃招专科萧山竹林寺僧治之。咸用温药,且执暴崩宜补,服药数剂,虚象日著,时时汗出昏晕……崩仍不止,……(孟英)曰:'……夫血因热而崩,胎因崩而堕。岂胎堕之后,热即化为寒乎?参、术、姜、桂、棕灰、五味这类,温补酸涩,既助其热,血亦奔流。又窒其气,津液潜消。至现以上诸证,脉或不知,而苔黄黑燥,岂不见乎?’因与:犀角、石膏、元参、知母、花粉、竹沥、麦冬、银花、栀子、石斛、旋覆、青蒿、白薇等,大剂投之,神气渐清,旬日后,各恙始平”。若阴虚发热、经淡紫不恒,虽西洋参、生地、生白芍、石膏,亦不过寒,产后痹痛,阴虚血少,虽大剂凉润壮水,犹起沉疴;产后热痢,白头翁汤不为害;产于暑令,即生化汤赤砂糖,亦能偾事。当然,王氏并非重寒凉而废温补,他用当归补血汤与小建中治愈张氏室半产后发热,即是例证。[2]
明末,傅青主化裁活用生化汤于产后病,多有神灵。以后医儒相效,市肆兜售,以致形成了产后必服生化汤的恶习,《产宝新书》就称之为“能生又能化”的“万全之剂”。
王氏对滥用生化汤提出批评,责其不可一概以通,不可一概以温。生化汤于产后瘀而“体寒者固为妙法”,故他所攻者并非生化汤,乃滥施生化汤者。他说:“凡产后,世俗多尚生化汤,是以一定之死方,疗万人之活病”,“人之阴受其害者数百年矣。从无一人能议其非,今特为此长夜之灯,翼后人不致永远冥行……”[2]
王氏说:“产后诸证,首必通瘀,然有不可以常理测者。……虽无恶露,胸腹皆舒,岂可误作瘀冲,而妄投破血之药耶?”[2]若恶露少而不属病者,“听之可也”。[1]若“素禀阴亏,血已随胎而去,虽恶露甚少,但无胀痛之苦者”,养阴可也。如一妇产后恶露不多,误攻致热汗渴晕,彻夜不眠,投西洋参、生黄芪、龙骨、牡蛎、玉竹、百合、甘草、麦冬、生苡仁、生扁豆、石斛、木瓜、桑叶、甘蔗浆一剂即安。即使产后恶露乳汁全无,以其腹不胀者,当以大虚补之,翁氏室患上疾,遣黄芪、当归、甘草、生地、杜仲、大枣、糯米、脂麻、藕(肉)浓煎羊肉汤煮药,服后而康。[2]
王氏认为,生化汤性偏温热,“若血热之人或兼感温热之气者,而一概投之,骤则变证蜂起,缓则蓐损渐成,人但知产后之常有,而不知半由生化汤之历阶”。除血热、感温者外,即是“暑令,产妇服生化汤、砂糖、酒,死者甚多”。“血去阴更伤”,“阴虚内热”者,生化汤亦当禁用。在他的医案中,因误用或经他力挽而未用生化汤者,达六例之多,均经他救治回生。为纠流弊,他提出,产后“如有疼胀者,只宜丹参、丹皮、元胡、滑石、益母草、山楂、泽兰、桃仁、归尾、通草之类为治,慎毋妄施峻剂,生化汤最勿擅用”。当然,这是他为矫枉而设。
妇科顽疾 常从痰治
读王氏医案,可看到许多以治痰取胜的妇科医案,多具有于无痰处治痰的特点。
如一妇娩后痉厥,多治无效,孟英以痰证为治,或云:“肝风则良是,痰则从来未吐,(孟英)曰:“唯其不吐所以为患,沈尧封谓胎前病痰证居半,产时痰涎不下诸病丛生,医者未知此理,徒知产后为虚,痰处络中如何自吐,……岂可以不见痰而遂云无痰乎?爰授蠲饮六神汤(药有石菖蒲、胆星、旋覆花、茯苓、橘红、半夏)合雪羹加蒌仁、竹沥,服三十剂病果渐愈。”[4]又如一妇汎愆食减,于某予通经药,尤恶谷,脉缓滑,王氏诊为痰气凝滞,“于某闻而笑曰:其人从不吐痰,血有病而妄治其气,胀病可立待也。及服孟英药,果渐吐痰,而病遂愈”。[2]他说:“凡产后恶露行而昏谵者,多属痰饮,不可误投攻补,此汤(指蠲饮六神汤)最著神效。”并用上法治愈姚氏病妇。[2]他还用该方合小陷胸汤、竹沥,调服牛黄至宝丹,心下外涂苏合丸,使陆氏媳涌出痰涎而昏迷始苏,续以前方调万氏牛黄清心丸,下痰矢始愈。[4]此外,他还有以辨痰论治产后发热、产后呕吐、堕胎后经乱带多等诸多疾病的治疗验案。
妇科疾病,只要有的证,“不可以其向不吐痰而疑吾言之妄也”。[2]这是王氏得力于治痰一法而屡起沉疴痼疾的秘诀。
王氏诸上经验,至今仍是我们借鉴学习的宝贵财富。
参考文献
[1]沈尧封著,王士雄评:女科撮要,集古阁印行,民国七年。
[2]王士雄著、周振鸿按:回春录新诠(即《王氏医案》初编、续编),湖南科技出版社,1982。
[3]王士雄:王氏医案续编,集古阁印行,民国七年。
[4]王士雄:王氏医案三编,集古阁印行,民国七年。
[5]王士雄:归砚录,集古阁印行,民国七年。
刊于《上海中医药杂志》198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