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玉言《老 屋》小 杳
大公报大公园副刊:君子玉言《老 屋》
小 杳
离开故乡的这天,中午十一点的飞机,我不到五点就醒了,然后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眯一会。本来与姐姐约好八点半出发,七点就起来了,洗漱后擦地板。虽然旅途行程紧张,但我还是克制不住想回来,哪怕只有匆匆两天半、不到八十小时的时间;虽然离乡情更难,一回就不想走,但只有在这裏才最为放鬆、最无拘无束,只有在这裏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憩,就算一个小时也好。故乡,对於我们是瘾最大、情最深之所在,乡情是致命的诱惑。
不用屈指而数,我清楚记得自己已经一年半没有回故乡了。上次回来还是二○一九年底,儘管江南隆冬的阴冷甚为难过,但老屋在母亲在,岂有不回之理?如今,榴红荷绿,正是江南初夏。姐姐趁母亲旅居国外,把老屋装修了一番,我来时正好完工。母亲在国外待了一年又半,有点着急想回来,无奈疫情一波接一波,打了疫苗也仍然没有敞开入关,只好一等再等,我很想替母亲感受一下新装修的家。儘管装修好不过月余还需要散味,儘管台门裏熟悉的老街坊已换成陌生的租客,儘管弄堂外正在拆建即将成为××故里,老屋周边到处施工成了一片工地……我还是住在家裏,成为装修后老屋的第一体验者。这座名人辈出的文化古城,若一一建故里,定要遍布全城了。对於遊子,并不在乎自家曾与什麼名人做邻居,老屋就是最值得夸耀的地方……
曾经看到主持人孟非在书中写他的故乡:“那时候的重庆真的是老重庆,至今我对它仍然怀着一种非常特殊的感情,一种想起来就要流泪的感情。面对那座城市,自私一点儿地说,我甚至不愿意看到它的日新月异的变化,我希望童年记忆中的那座城市永远永远不要有任何变化,好让我每一次回到那裏都有清晰的记忆可以追寻。”这可能是遊子共同的感觉。每次回故乡,我特别不愿意到所谓的新城区,那裏是与其他城市一样的楼房一样的宽马路,一切似乎跟我没有任何关係,它们不属於我的记忆和情感。
近些年城市变化太大,一点点从老城向外扩大,而建筑则不再有老城特色。从高铁站出来,沿途千篇一律高楼,一时找不到回家的感觉,只有走到老桥头,看见老屋簷,才算真正踏实了。如果往乡下走,沿途可见成片的乌瓦粉墙被拆成瓦砾,取而代之的是工地工地工地,有的据说要建野生动物园,有的不知要建什麼,据说这个水乡城市将来还要建地铁。当年坐着小船去外婆家的美好记忆,将永远封存在脑海裏而不可复得了。对於全国,并不缺少一个野生动物园;对於这裏的市民,省城就在隔壁,那裏已经有了野生动物园,相距并不远;对於这座古城,积澱深厚的文化才是她的气质,而不是动物园;对於遊子,感情的牵挂,除了亲人,还有老屋墙边攀援的凌霄花、廊簷下酱鸭腊鱼的味道、青石板缝隙间的茅草,甚至弄堂裏的炒菜味、慵懒的猫、河埠头的洗衣妇、粉墙上雨水冲刷的斑痕,一物一景都带着情感,像是不会说话的亲人和故友。老市井老气息,都是属於自己的一部分,是牵动泪腺的小细节。不是不想让故乡发展,而是发展的同时如何保持城市原有的风味,文化韵味的辨识度才是城市的迷人之处。
被一片工地包围的老街巷,过去浸润在空气裏的老味道很难寻到了。睡在妈妈的床上,一大早就被窗外的鸟叫声、弄堂口的叫卖声、街坊们的打招呼声吵醒,我并不觉得烦,改睡阁楼,楼上安静多了,虽然偌大老屋只有我一个人,一点都不害怕。小窗对着城河,夜晚听着轻音乐,想起小时候暑假去看外婆,睡懒觉到半晌午,外婆早已把我们换下的衣服洗好晾上,坐在藤椅上看《天龙八部》,那时外婆八十岁;想起父亲坐在台门天井,给小宝削甘蔗,小宝站在旁边看,爷孙有问有答,那已是二十年前;想起每次回来,母亲计算着我抵家的日子,早早与卖甜酒酿的小贩约好,提前一天备好我爱吃的物什……黑暗中泪水滑过两颊打湿头髮……
我这一程,从岭南到首都,从首都到江南。短短十天,公务会友探亲访乡兼顾,每个城市只能停留两三天,北京的沙尘暴、深圳的酷热,人晒黑了一个色号,舟车劳顿,但并不觉得辛苦。深圳、北京是公务所需必须要到的,故乡虽是点缀,但我回来如不见她,此程就不圆满了。千山万水奔波,终於心满意足。故乡是我每一次行程的“魂”和“神”。人们终其一生,漂泊忙碌,纵使穿越星辰大海,最后直抵心灵深处的终极目标,到底还是原乡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