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 潮济行·金家格里与竺水招(原作者:秋绪)

按:依照惯例,会有一些很长的“小编有话说”。笑。
竺水招四十年代扮演《碧玉簪》李秀英
(图片来自网络,感谢)
(一)

关于黄岩事件,其实颇有些云山雾罩,每个人的回忆都有所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段灰色的记忆。

尹桂芳1948《从艺十五年》对坐牢风波只字未提,这可以理解,因为那时在民国。但即使是在民国当时的回忆,这一段也充满了震荡、晦暗,和悲苦。她们卷入莫名的挣扎,拼命的逃避,她用曲笔写到了她的妹妹似乎陷落在那个地方——那是那个时代非常常见的,别说她在三十年代末,到了四零年代中晚期,这也不是没发生过。但她到了后来再回忆这段往事,故事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妹妹。

竺水招的官方传记这一段写得非常详细,详细到了戏班当时的具体情况,我有些疑惑,特为查了一下,原来南越有位老人叫卜灿贞,官方传记发表时她仍然在世,她是经历黄岩事件的当事人,所以这部分回忆(排除竺水招生前可能提到些片段)大体上是这位老人的口述回忆,局外人回忆相对客观真实一些。这一段很苦,人如飘萍,戏班打碎(而且无法重组),尹竺出狱时由于信息不对称,她们没能等到任何人来接她们,年轻的姑娘“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几乎一念而绝。她们用非常戏剧化的方式,把一根草绳缚住彼此手腕,一同走入江水,幸好有一个老人经过并劝回。这以后她们各分东西,尹去宁波转上海,竺水招回了嵊县继续搭班演出。——这段沉水的故事可信度较高,为什么呢……因为这是在八十年代初的官方传记,很朴素的思想时期,小资风还没起来,不带半点浪漫性质。

我非常怀疑竺水招生前确实也回忆过这段故事。因为计大为(南越编剧,官方传记执笔者)在另外一篇纪念文章里,提到了竺水招在那一带演出,遇到过围追堵截,外面在一间间屋子轮流搜检,放言见人就抓,她和另外一名旦角演员躲在窗外,用一根唱戏用的戏带子,一头系在窗棂底下,一头系在腰上,下面就是滔滔江水(改天我查查这条出镜率极高的是什么江,忘了啊),她拿了把刀子,心里想:如果被发现了,那就一刀割断带子跳进江里。——竺水招早年在浙江一带演出经历比较一目了然:她先跟着师姐叶彩金在沈家门一带演出,和尹桂芳初遇(尹桂芳有回忆);后面两年多跟着师姐在江西福建一带做堂会演出,偶遇徐玉兰(八十年代戏文徐玉兰有回忆);回来以后就和尹桂芳一起演出,即在黄岩一带,风波后返回嵊县(这段有尹树春还有其他观众的回忆),再往上海。所以,看到这个故事,我没有可能不怀疑,这就是在黄岩那个时期,和她在一起但她不说名字的另外一个姑娘是谁,也比较容易猜。

下面这段故事,则来自于一个完全局外人的回忆。看文意,作者是返回故乡走亲访友,听到的一些老年人的回忆,连这些老年人也已经不是当事人了,回忆难免有加工,臆想。我们看的是当时的那一个生态环境,确实非常差,和尹竺回忆到的在破庙里存身什么的,只是一段时间两个演出环境,可时代背景、生存背景并没有差别。

(二)

时间总是在流逝,每一个年代,关注的重点都不一样。

比如尹桂芳48年的回忆只会说如何学习破除旧戏限制取得演出资格,这是求进步;而在2000年的越剧史看来这么做根本就是落后演员向恶势力低头什么的,简直不光彩。

而戏迷的口味也在变。八九十年代我接触越剧过往历史,怎一个苦字了得,大家争比阿必大。但在48年,这样的经历可含蓄得多,甚至你看《从艺十五年》,尹都不承认从小失学。那么到了现在,时光仿佛又转回去了,新一代成长起来的观众们,只爱红氍毹上袖起袖落,只爱颠倒众生攫取时代风流,听取那些动人的、时尚的、传奇的故事。

那些引领时尚、引人遐想的故事当然是有的啦,彼时名伶,和现在的明星,并无二致。红伶绯闻,嫁入豪门,满眼儿珠翠铺陈,满耳朵错采缕金,甚至,你还能从中看到不少女性意识觉醒实例的现身说法呢。

不过,在时代追求大风光的趋势下,并不代表就可以忽略了过去,淡忘过去。我们现在谈到的可能都只是一些金字塔顶层,但当时的时代背景,非金字塔顶层还占了绝大部分。越剧名伶们多数是从这底层起来的,而当时戏曲的大环境更不见得就已经展开了人性化的微笑。

报章可查1945年,上海还有一个登记活动,规定把所有戏曲演员和营业的妓女一起登记,在当时的上海,引起了极大风波,以周信芳为首的艺人和很多文艺界左派人士都参加了反对游行活动。这件事,越剧姑娘们怎么想的,越剧历史里不曾谈到,《从艺十五年》也不曾谈到。

但没有冲击几无可能。我有一点小小的怀疑,当时她们是否短暂中断了演出。因为竺水招到四明山,想去把她的弟弟和尹的弟弟一起叫回家,恰好在抗战结束前夕,也就是在那个登记活动的时间段上。但她在那里反而深受感动,那里无数的兵哥哥都比她小,赶着她叫“姐姐”,其暖可知,竺水招非但忘记她此行的任务,还冲动得想干脆自己也留下来。考虑到部队很快要转移,她肯定是回上海比较有价值,大家把她劝回去了,但从这段历史来看,她并非对当时的思想环境完全满意。

因为她表现出来的某些迹象很好,便被视为可以发展的对象,芳华剧团很快多了一位地下党员,但随即暴露,剧场老板非常害怕,把尹竺哄去了杭州,回来以后那位就不见了,竺大抵还是胆怯的,没有再过问。

——上面是官方传记的说法,事实上,很可能她们当时去杭州,并不是什么老板哄去玩的,而是一次由嵊县乡团方面组织的超大型赈灾义演,《从艺十五年》有带到一笔,当时没有人意识到,这在后来几乎成为禁忌,七八十年以后,这段历史已经很难挖掘还原了。

竺水招的人生,就这样在一个乱世里慢慢走过来。入过人间苦,惹过红尘喜,左左右右,浮浮沉沉。最难得,她那“好人牌”从四零年代一直打到殒落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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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济行·金家格里与竺水招

秋绪

2015-05-02 00:35

润月9月22日,潮济人为夏禹王过2014年的第二次生日。正在戏台前看戏的村民陈明齐,突然向村委黄大兴提出一个问题:“上次为什么要放在金家格里唱戏?”

这一问,牵出了一段抗战期间发生在潮济村的文化史话。

明齐说:“竺水招曾经在潮济村演过几个月戏,吃住都在金家格里。你们知道竺水招吗?”

竺水招,稍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知道她是谁。一部电影《柳毅传书》,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她——饰演柳毅的主角竺水招。她是从浙江嵊县走出,在上海成名,解放后再转南京创办越剧团的南京市越剧团团长、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曾担任江苏省剧协副主席、南京市剧协主席。

虽然几十年过去有些淡忘了,但经一提醒,不难回忆起这个曾经熟悉的名字。

吃住在潮济的日子里,让我听到了关于潮济的许多史话。其中有一条,就是外地剧团进黄岩西部演戏时,他们乘船到潮济码头上岸后,都得在此连演三天三夜,再继续西行。

而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竺水招,竟然与黄岩的古村落潮济有过一段渊源,一般人真还不知道。

陈明齐,是谁?他怎么会知道竺水招来过潮济,吃住在金家格里?

近些年来,凡是到过潮济古街的人,经直街转过横街后进入支街,在街面上一幢小小的晚清建筑前都会停留片刻,对有几条人物雕刻保存完好的“牛腿”作观摩与拍照。在这些“牛腿”旁边,有显眼的几大黑色招牌字:陈元生南货茶。这“牛腿”与“陈元生南货茶”,成了潮济历史文化古村落的重要标志之一了。

这幢小建筑的主人陈元生,生有两子,长子陈楚行,生于1904年。据85岁的郭根法老人回忆,陈楚行在解放前的潮济剧团演老生,曾扮演过济公。次子陈法金,说话有点口吃,但唱戏却十分流利,在剧团里扮演小花脸。

陈明齐,生于1949年,就是陈元生长子陈楚行的儿子。

解放前,潮济就有了剧团,2013年我住在潮济期间,就听不少老人说起过。但毕竟当事老人都已故去,难以听到直接的经历述说。而这次突然听到了当时演员的后人说起,倍感真实可信。

几位老人,站在古街上围着我,说起这个话题,慢慢地就把那似乎已经远去的记忆碎片,拉回到了老人们的脑海中来,慢慢地就让人听出了一些端倪来。

有老人说,潮济解放前的这班剧团里,全部是男生,女角是男扮女装的。

86岁的赵老雄回忆,自己在十五、六岁时,在平水庙里看过他们的戏。那时候,台上演戏,台下是赌博摊,许多人边赌博边看戏。当然,许多人是专门来看戏的,看到精彩处会响起喝彩声,此起彼伏的喝彩后,戏台前会出现一阵起哄,然后是“打撞闹”现象。这样的说法,也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老家“戏台间”(老家对农村戏院的俗称)看戏时的相同记忆。

当时,剧团里有一个叫“四姑娘”的演员,是桥下人,与陈楚行拼班演老旦。

那时的剧团,唱的是越剧吗?不是。有老人肯定地说。

那么,唱的是什么唱腔呢?不知道。老人们又是很肯定地说,那时候他们还小,分不清是什么,但肯定不是越剧或京剧。

这时,我的脑子里记起,《黄岩县志》里曾有记载,解放前黄岩西乡活跃着“黄岩乱弹”(黄岩撤市分区后,改为台州乱弹),而且西乡就是“黄岩乱弹”的发源地。那么,当时潮济剧团会否唱的是“黄岩乱弹”呢?

金家格里,又是什么?金家格里,也就是“金家里”。黄岩习俗,以居住者的姓氏,来称呼其住地的地名,如城里有王家里、汤家里等。那么,“金家里”应该居住的是姓金的家族了。而金家格里,则是潮济当地的一种口语,在“金家里”中加进了一个“格”字,而且还把重音放在了这个“格”字上,听起来似乎别有一番韵味。

“金家格里”位于下街西端的街口,是潮济如今仅存的、但也已不完整的一个四合院。说它已不完整,是因为院子的西侧厢房,已经被改建成了现代楼房,仅存东南北三侧的原貌了。

当时,“金家格里”的主人是谁呢?是金国兴。果然,是金家的居住院子。他曾在上海市当过警官,还在黄岩当过警察局副局长。如今,在被改建的西侧楼房中,有两间就是金国兴的后人的。

1964年的一天,平水庙在放映竺水招主演的《柳毅传书》电影。陈明齐的二叔陈法金看到竺水招扮演的柳毅后,对他说:“这个就是竺水招,抗战时在潮济的金家格里住了好几个月头,饭没得吃,米是我们募来送给她们的。”

郭根法老人说,隐约能记起,在金家格里搭起戏台,演过《三看御妹》。他回忆说:“抗战时,上海越剧团逃难到潮济,长住在金家格里,前后有好几个月,周边乡镇也去演,只要有口饭吃。”有老人插话说,当时还有一个尹桂芳,也和竺水招在一起。

尹桂芳,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尹派小生艺术创始人。建国后,历任上海、福建芳华越剧团团长,中国文联第四届委员,中国剧协福建分会副主席。根据相关回忆文章记载,1940年秋,尹桂芳与竺水招合作挂头牌。1944年,尹桂芳在竺水招的支持下,从编导到舞台布景、道具、灯光等对越剧进行了大胆的改革,并在龙门大戏院演出了《云破月圆》、《殉情》,观众反应良好。

在许多回忆竺水招的文章中,还有这样一段话:“当尹桂芳在黄岩一带演出时,竺水招从江西回来,尹桂芳邀竺水招,这就有了第二次的合作……”,说明竺水招确实来过黄岩,而且是与尹桂芳一起。

陈明齐说,抗战胜利后,他父亲陈楚行还和金家格里的主人金国兴一起去上海看望过竺水招,受到她的热情接待,还亲自烧饭菜招待了他们。

在那时局动荡、生活困顿的年月,作为潮济剧团的主要演员,能够在本地结识大城市知名演员,陈楚行他们免不了有许多要学习的东西,而竺水招她们在潮济也免不了有需要帮助之处,在相互帮助中结成了友谊,完全是可信的。

可惜的是,年代久远,当事人都已不在,这一段潮济历史上的文化艺术交流佳话,缺少了那生动而珍贵的细节。

当天,我又去了金家格里。在老人们的指点下,知道当时竺水招、尹桂芳那些演员居住在北侧的楼上,而楼下有一间就是她们化妆的场所。戏台,当时并不是搭在院子内,而是在北侧房子外的一片空旷场地上(如今还是一片空旷,间或有几株不算大的树木,也有少量的菜蔬),西侧厢房有一扇门出入,方便演员们来往于戏台与化妆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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