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 第09章 雪域地底
在他飞一样的身影掠向远处之后,大概半个时辰。
沈亦媚歇息过的那块大石微微转动起来,露出一条缝隙。缝隙越来越大,等转到可容一人穿行的时候,一条青色人影钻了出来。
广袖飘飘,神情潇洒儒雅,风流隽秀,募地出现,恍若绝塞神仙。
摆了摆迎风扬曳的两道广袖,仿佛在地洞里呆得久了,手足急于伸展,舒适地伸个懒腰。
眉眼间笑意融融,看起来是那样的漫不经心,绝不正经。
“真是个狠心的丫头啊,就这样平空消失,也不管人家急成那个样子。”
深黑的洞里传出了微弱却又充满笑意的声音:“我说他是个莽张飞脾气么,也不想想这么一转眼的功夫我能跑到哪里,糊里糊涂就追出去了。”
“喂!”
青衣人瞪大了眼,“人家是关心你,当局者迷。有这份关心,你不感动,反而取笑人家?”
不闻回答。
青衣人俯身探头,问道:“你不想和他一起走,可是你中的毒,除了六指魔以外真的没有人救了。来吧,我陪你走一趟。”
女子无奈道:“不会吧,才出狼穴又进虎窠。我就是不想去琉璃堡,才找先生。”
青衣人脸上笑容不见,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去,你眼巴巴的等死吗?”
女子沉默了一会,说:“没用的,六指……他恨不得食我之肉,喝我之血,怎么肯出手救我。葛先生,我拜托你去助杨大哥一臂之力,最好能化解他心中的偏激,这样……我总算做了一件能对得起师…祖的事。”
青衣人摇头道:“丫头,你什么都好,就这一点逃避现实,很不好。换了你那个一脸道貌岸然的师妹,又好大大教训一番了。世事都会有转机,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杨独翎这混小子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如果不碰上你,他是彻底没救了,找到我也没用。再说,你那个杨大哥,刚才那么可怕的反映你也看到了,你不出现,他恨不能把六指魔生生撕裂了,还指望能化解他心中的偏激?”
女子懒懒道:“哎呀,你比我师妹还唠叨。”
“还说!”青衣人笑骂,“你活蹦乱跳跑到我卡塔雪山来闹事,死翘翘回去了,你是反正可以听不到你师妹唠叨,我可还想安度余生呢!”
他把手伸出来,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一只皓白如玉的手犹豫不决伸出来,连着半截湖水蓝色的衣袖。
青衣人用力一拉,沈亦媚趁势从里面钻了出来。
脸色虽然还是略带憔悴的病容,却已回复了一些生气。
她淡淡的笑着道:“我吃了你的药,似乎好了很多呢。胸口也不痛了,嗯,该不是传说中的卡塔赞神的良药是万能灵丹,我已经好了罢?”
青衣人虎起脸,骂她:“胡说八道!我们走。”
“葛先生。”
沈亦媚叫了一声,慢慢低了头。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颤颤的,坠落下来。
青衣人心下一软,半哄半骗:“我都明白。丫头,我会居间调停,照顾好你的。走啦,六指魔再可怕,总不会比你这时到黄泉底下见你师祖可怕吧?”
沈亦媚啼笑皆非,忍不住怀疑:“葛先生,你是想救我还是想气我呀?”
*****************
雪域是一片雪。
一大片简简单单,毫不出奇的平地雪原,白得晶莹耀眼。
也许是太简单了,和杨独翎想象的恶鬼聚集、阴森恐怖的地方,相差着实甚远。
唯一的标识,就是在那片展眼无垠的雪地里,竖起一块孤零零的石头,上书“雪域”两个古篆大字,银钩铁划,刚遒有力。
四周寂静,没有一丝一毫声息,即使是杨独翎踏雪而行的极轻微的脚步也带起一阵可怕的沙沙声。
风簌簌的在身边吹拂而过。
在这片空旷、寂静,找不到一点生命的雪原之上,他突然有了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仿佛无数双眼睛,在他看不见的虚空中,紧紧盯着他。
无数生灵,咬牙切齿,张牙舞爪,随时随地准备扑上来将这个闯入雪域的陌生旅人撕噬咬碎。
事实上,就在雪域以外方圆十里,他的手就没有离开过沈亦媚遗下的疏影剑。
从雪域以外十里起,迎接他的就是这样一片无穷无寂的安静……安静得恍若死去。
但直到跨入真正的雪域区域,他才忽然感觉到有着别的东西存在。
邪恶的,嫉恨的,阴森的,冷厉的,各种各样黑暗情绪包围着他,如此真切,在他周围挤压着,在背后抓攫着,从脚底下纷纷涌出来。
“脚底下”这个想法在脑海中惊电般一闪而过,杨独翎猛地跃起。
柔软,但足以撑得起一个人份量的雪地,倾刻间成了一片快速旋转的流沙,就在杨独翎跃离的刹那,转成一个巨大漩涡。
剑出鞘,杨独翎身在半空,如飞鹰直击,一剑刺向那个漩涡。
气流激起大片白雪有若飞絮,散漫交错,扬扬尘尘淅沥而下。飞絮散尽,露出一个大洞,层层阶梯曲曲折折通向地底深处。
“既来之,则安之,远客何需在门外彷徨,请进吧。”低沉的男子语声自洞底传出,隐隐若有回音,似在悠远之间,又仿佛真切得就在耳边。
杨独翎大声喝问:“你是谁?!”
那男子淡淡回答:“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说了这句话以后,寂然无声,只有张开大口的黑洞,杳杳等待着。
杨独翎略一沉吟,仗剑跃入洞中,顺阶梯大步前行。
身后传来“卡卡”连声,他所进来的那个入口,暗门沉重阖上。
不多时阶梯已尽,衔接长长的冗道,通向不可知的深处。
内外隔绝,冗道安静而神秘,形成一个寂寞独立的世界,与此同时,在雪原上感受到无处不在的视线,悚涌不绝的各种情绪,也完全消失了。
头顶冰雪光芒反照,照出冗道两旁以及头顶的墙上,许许多多形色各异的人物浮雕,只是光线过于微弱,所有的图像,宛如浮光掠影,混沌不清。
此时退也无路,杨独翎无从犹豫,便朝着那遥远不知尽头的方向走去。
冗道虽是平地,杨独翎还是感觉到不断朝着地底下走,起初是一条直线,估摸约走了三数里远之后,开始拐弯,这一拐,更加没有尽头,九曲十八弯。但向下的趋势却是渐缓。
冗道两边及头顶绘满了各色人形壁画,这些壁画看来有了一定年限,较为陈旧,有些地方已经斑驳脱落,在朦胧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动作夸张表情各异,冗道深不见底,这一幅幅壁画竟也似无止无歇。
杨独翎逐渐适应了地下那微弱的光线,眼光便不由往那一个个人物浮雕像上扫过。
忽然全身一震,视线牢牢地定在了一处。那是一幅有祭祀味道的群画,一群同样奇装异服之人围拥一年青女子,进行敬神舞蹈。
那女子身形窈窕,宛若飞天,那舞蹈的姿势,竟然似曾相识。
杨独翎脑海中猛地闪现初见沈亦媚时,她假扮少年跃下山崖,飞出袖带攀崖岩的一刹那。
身形身段,出袖的动作与方向,几乎如出一辙!
杨独翎紧走几步,震惊而探究地细细看那舞蹈的女子。长年不经拂拭、积满灰尘的浮雕像上,女子的眉目五官,一点点清晰逼真起来,映入眼底。
那女子穿两副耳环,戴鼻环,浓装艳抹,妖服异妆,破坏了整个人的协调美观,眼耳口鼻却与沈亦媚有着惊人相似。
因是祭祀舞蹈,脸含笑容,双目微瞑,神情恭谨之极,眉间若隐若现笼着一缕由庄重而起的悲凄……
杨独翎想不起什么时候,他仿佛也曾经在那个有若晴空潇疏的女子脸上看到过类似表情?
世上绝无与沈亦媚一般风姿之人,这幅画,即使不是画的沈亦媚本人,也是按照她的原型来描摩的。
心底里涌起的巨大的恐惧把他瞬间湮没。在这进入琉璃堡的神秘通道之中,壁上所绘人物雕像,怎么会有酷肖沈亦媚的画像?!
联想起她所知道的有关闪族的一切机密,她能治他所中的绝密之毒,失踪前一晚,那许多奇奇怪怪的言语,她对闪族若有意若无意的关怀和庇护,以及她在即将到达雪域时离奇失踪。
这一切,都表明她和闪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
杨独翎最不愿意猜测到的结果一遍遍欲止又扬,几欲夺口而出:莫非她也是闪族人,她也是如江兰舟那样潜伏在中原的闪族人,可是她为什么救他?
难道,把他引到这个地方来才是她真正的“使命”?
杨独翎在心里怒斥自己的怀疑,然而那怒斥显得无力与软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太奇怪了,不由得他不心生疑惑。
画像似乎有连贯性,在那舞蹈女子的前方,描绘的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祭祀场景。舞蹈已罢,一干信徒顶礼膜拜,杀生敬神。
杨独翎不知不觉随着那一幅幅画像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