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名发┇故乡石库嘴

故乡石库嘴

安徽怀宁  徐名发

　　我的故乡位于皖河与冶塘湖连接处的形似狮象二山对峙的“狮象把口”东隅，南面紧贴着皖河与七里湖襟带。在狮山南面有一长条形石矶，犹如狮子的尾巴伸到了皖河中，人称“石库嘴”。在这长形石矶上住着嘴上第一大姓徐姓族人，故称为“徐家墩”。在它东边紧挨着的小石矶上全住着程姓族人，遂称之“程家墩”。两墩合围，怀抱着一弯沙滩，生生不息地享受着皖江大地母亲河的抚摩。

　　石库嘴是一个典型的河湖并蓄，山水兼容的美丽水乡村落。每当春回大地，辽阔的河滩立时返青，皖河就象一条银蛇逶迤于绿野之中，五颜六色的小花，一簇簇一片片围着她竞相开放;夏季汛期，皖河则被掩藏到湖水之下，烟波浩渺，湖光眏山色，碧水凭鱼跃;中秋时分，水落滩现，蒿草复出盛茂，鹭鸥翔集嬉闹;冬令时节，凛洌寒风吹草黄，鸿雁候鸟掠境忙。“春来绿草萋萋，夏至云水茫茫，秋入湿滩鹭欢，冬临寒空雁翔”的独特四时风光交替在石库嘴呈献。

　　故乡石库嘴!我对您有着挥之不去的热爱，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转而消减，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留恋。

　　(一)

　　名称石库嘴，自然是石头多。到了石库嘴，映入眼帘最多的莫过于石坝，家家屋基前后是用块石高高垒起的石坝，田地也都是用一条条的石坝围成的梯田。“湖水漫岸真旷放，石坝围墩自从容。”石坝是湖畔村民懒以生存的保护神。

　　石库嘴后面的狮子山之臀形部位，原是高耸的石山，其石质不是很坚硬，易于开采，且紧贴皖河岸畔，水运极为便利，四乡八邻人们建房、护堤、修田、筑路，都到石库嘴来采购石头。顾名思义，这里恰似石材、石料的“仓库”，日久人们就称此地为石库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千百年来，因石库嘴依山临河，能用于耕种的田地很少，先民们维持生计主要是置船跑运输或摆渡或捕鱼，再就是利用水运便利开油坊和采石厂。

　　1938年6月，日本侵略军为攻占武汉，先行侵占安庆，图谋利用安庆飞机场等设施，对武汉发动攻击。为修扩建安庆机场，日军看中了石库嘴的石头，差谴汉奸强征民工到石库嘴炸山取石。听父亲说，侵略者采石是野蛮的，在石山顶部打一巨大的炮洞，塞进近百吨炸药，炮声响起，地动山摇，一炮就把石山的三分之一给炸的四分五裂，几十吨重的大石块，都被抛到了数百米外的湖滩上。遮天蔽日的烟尘中，腾空四散飞溅的大小石块将附近田地的庄稼砸的稀烂，村民的房屋更是砸的千疮百孔，还有来不及逃离的村民被砸伤，侵略者恶迹昭著。后来，日军又打了第二个炮洞，但没等到开炸，就投降滚蛋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安庆东边的广成圩马窝段受江水长年冲刷，塌方严重。怀宁县政府为保护堤防安全，决定在原广圩区抽调百人组建民兵连，到石库嘴炸石保堤。为提高运石效率，还从石山脚下开挖了近两百米长的人工河与皖河贯通。集合县航运站仅有的二、三十只木船，用两艘拖船组成两支船队载石抛江，堵御塌方。历时十年，将整座石山炸没了，石山变成了一个永久的记忆!现竖在狮山腰的电力铁塔莫不如石山之高。

　　(二)

　　石库嘴临河，自是水运之乡。皖河干流由西向东经过江镇后，就穿延于湖滩中间，唯在临近石库嘴上游几百米处，好像被狮象把口所吸，几成九十度折弯向北。直插到冶塘湖口后，又似被吐出，再成九十度拐弯向东，继而紧贴着石库嘴奔流而去。因河沿临着石矶，无泥滩，且水流湍急，不淤积，是混然天成的水域码头。在石库嘴乘船，可上通九江至武汉、宜昌，下达安庆至南京、上海。在没有现代交通的年代，石库嘴成为皖西南人们通江出行和货物运输的重要码头。

　　记得小时候，每到丰水期，湖中白帆点点、百舸争流，码头边桅樯林立，停着一排排渔船、木帆船。在小山脚下呈东西向曾建有一长排，中间带走廊的十多间房子，那是县里专门设立的皖河航运管理站，负责调度安排全县的内河运输计划。枯水期，航管站在站前的湖滩上，修船又造船。整日叮叮当当的的敲打声和 嗤嗤拉锯声不绝于耳，喧闹非凡。

　　有码头就有货物转运。记得儿时我家的房子被洪镇乡供销社租用，做了百货物资仓库。我家隔壁族侄传智家的房子，租给了水产公司，专门收购渔民捕获的鲜鱼。皖河捕鱼主要在丰水期，有张网、撒网捕鱼的，也有拉大网捕鱼的。到了中午时分，渔船纷纷靠岸，将鱼送到水产公司，水产公司门前摊着一堆堆的大鱼小鱼。那时没有冷藏条件，收进的鱼只能加工腌制，晒成鱼干后，再转运出去。很多村民就在水产公司里做工，干着剖、洗、腌、晒鱼的活儿。

　　徐家墩与程家墩连接处原有个巷子，叫“拢拢巷”，意思是把两墩拢在一起的巷道。人民公社(乡)曾在那儿建过一大一小、两间土砖草房的粮食收购站，专门征收沿湖各村用船运过来的公粮。散收上来的稻谷装麻袋后，再用船转运到洪镇粮站入库。此粮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被大水淹倒后，就撤销了，我家出租的百货仓库也同时被退租。后来，族侄传江在粮站遗址上垫高地基建了楼房。

　　在枯水期，水落河槽，船只抵达石库嘴后，就不能上行了。运往怀潜的货物，只能在石库嘴码头卸货，再从陆地转运。那时，每到秋冬季，河岸边摆着一排排的煤油桶，各类货物都用油帆布覆盖着，一堆堆的，场景很壮观。因陆路运输要翻山越岭，穿行田埂和崎岖道路，运货的人们就用上了独轮车。在狮山尾部的一个村庄高老屋旁边，有一山岭，叫新安岭。在东圩修建前的皖河枯水期，它是石库码头通往怀潜腹地的主要通道。岭南面朝向石库嘴，先民们沿着沟壑，用块石铺了条陡道，有百米多长。当独轮车满载货物越岭时，一辆车要四、五个壮汉合力抬推，才能过去。岭头上曾建有一亭，是为驿站。岭北面坡则平缓，自上而下一条土路弯来弯去伸向田坂，通往乡里及四面八方。这条山岭远古驿道，被无数人经年累月踩踏和车轮子碾轧，阶石被磨得光滑如玉，还有那深陷的轮沟痕，记刻着沧桑岁月和那些至今还鲜为人知的故事。

　　因陆地运输费时费力，在皖河上游潜山、太湖、望江等有溪流的地方的村民，就采用放竹排顺流而下运货。每到冬季，在石库嘴河畔沿岸停着一排排的竹排，放排人在石库嘴要么装货要么歇脚。听父亲说，以前石库嘴家家都到河岸“葫芦塘(宕)”旁边搭个草棚子开饭店，供船工和放排人吃饭、住宿。码头岸彻夜灯火通明，河中船、排进进出出。饭铺里商人、船工聚在一起喝酒、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如今陆运兴盛，石库嘴码头带来的繁华已经消落。岁月无情呀!总是要按时带走它要带走的东西!

　　(三)

　　石库嘴出名，自有嘴中故事。濒江临河衔湖的水乡比比皆是，但石库嘴历史上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件，令人难忘。这里只记述父亲经历过并亲口对我讲的几件。

　　父亲讲，大约是1944年新年刚过后的某天，他在渡口撑渡，船从对岸过来，刚靠上岸尚未停稳下锚，立即有两个候渡人跳上了船。他们问了一个过渡人叫什么名字后，一人立马掏出手枪对着其头部开了一枪，一声似放单个鞭炮的声音响过，那人就倒在了舱板上，脚蹬了几下就不动了。船上的人全都吓蒙了，大气都不敢出。只见上船的另一人伸手摸了下死者口鼻，确认其死亡后，两人转身跳下船，沿着湖滩小路往安庆方向疾步而去。后来才知道是山口乡百子山抗日游击队来锄奸，被击毙的是对面海口洲汉奸吴怀林。

　　父亲曾把我带到葫芦塘顶部的一块簸箕般大小的黑色矶石旁，绘声绘色地跟我讲了另一起他亲眼所见的锄奸故事。当日本侵略军到石库嘴炸山取石时，洪铺镇汪伪区长陈家密，竭力为日本人卖命，横行乡里，强行征调民工、民船，帮日军抢夺粮食。1944年初春的一天，陈家密从洪镇区公所坐着轿椅，经冶塘湖滩小路过狮象把口，准备在石库嘴坐船去安庆向日本人献媚，被蹲守埋伏在石库嘴徐家墩的百子山游击队指导员姚奎甲率3人，在码头旁将其活捉。为不惊动后山为日军管理炸石民工的伪军，没有开枪，在葫芦塘边用石块将其就地处决。

　　1949年清明时节，二野五兵团司令员杨勇率部进驻洪镇设立渡江作战指挥部，前线作战指挥所则设在我家隔壁族侄传智家。父亲参加了支前民工队，被安排给指挥所人员挑水、做饭。我家里的一条木船连同村里的其它船只都被征用，在河里并排绑连在一起，搭成浮桥。家家户户的门板也都被卸下借用，铺在船舱上，以便把马、车、炮运过河。国民党军队飞机发现石库嘴周围集有兵马，不断飞过来俯冲扫射和轰炸。父亲说，飞机一来，解放军就摇防空警报并派人来指挥，组织村民们往后山里跑或卧在地沟里躲避，没有让一个村民受伤，但有不少军人受伤和牺牲。父亲还说，一枚炸弹落在我家东面不远处的柳树林旁边，爆炸产生的巨烈震动和巨大气浪将我家的房子震倒了。这个炸弹坑后来成为一个小池塘，至今还在。

　　一条皖河川流不息，两座青山傲然屹立，加上七里、八里、冶塘三湖相依，这些独有的地理元素汇而合一，构成了独特水乡石库嘴。它如同一册尘封的史书，在这里你能寻找到远古的痕迹，你能细听到历史的回声，你能想象到古埠的繁华，你更能领略到水乡的风情。对我来讲，无论岁月变迁，无论身处何地，这方生我养我、根植于内心的土地，是我永远也割舍不去的家园。

　　我梦想，没准再过十年、二十年或许百年，有人在石库嘴恢复古埠风貌，兴建亭台楼阁，巧筑水桥栈道，增植水杉垂柳，广种菱荷百花……必将成为皖河上又一处风景名胜、夺人眼球的亮丽明珠!（图片由作者提供）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徐名发，安徽怀宁县洪铺镇石库村人。1957年12月16日出生。曾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航空兵部队服役20年，官衔至团级中校。转业后任宁波国家高新区(新材料科技城)党工委委员、组织部部长(人社局局长)、副巡视员。爱好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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