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当代工笔画

中国的工笔画在各个历史时期的发展不平衡,唐宋是高峰,元代以降,文人写意成为主流,但也出现了像赵孟頫、吕纪、仇英、陈老莲这些擅长工笔创作的大家。进入20世纪,金城、康有为等提出学习宋代、以工笔院体为“正轨”的主张,并涌现了刘奎龄、于非闇、陈之佛、徐燕孙、张大千、陈少梅、谢稚柳、刘凌沧、张其翼、田世光等一大批长于或兼善工笔的画家。新中国时期,工笔特别是工笔人物画向年画、连环画靠拢,在转向通俗大众化的同时,也拓展了题材与表现手段。新时期30年来,潘絜滋等打出“复兴工笔画”的口号,建立了全国与地方性的工笔画会,工笔画家和工笔作品空前增多。画家们广泛借鉴日本画和各种现代绘画的观念、材料和手法,工笔画的题材内容和形式风格正在经历着巨大变化。

关于名称,名分工笔画、重彩画、岩彩画、工笔重彩画,这些名称,都被用来概括工笔画,但它们其实是有区别的。“工笔”指的是画法,“重彩”指的是材料性质,“岩彩”指的是材料出处;“工笔重彩”指的是用重彩、工笔画法创作的作品,但“工笔”也可以是“工笔淡彩”,所以并不等同于“工笔”。“岩彩”可以用工笔方法画,也可以用写意方法画,所以也不等同于“工笔”。“重彩”与“岩彩”最为接近,但“重彩”也可以用非矿物性材料,“岩彩”就应该只用矿物性材料,二者也不同一。

作这些区分是想说明,对一个艺术现象的语言表述只具有相对意义上的“准确”性,所以在名称问题上不必太“较真”。一方面,要尽量尊重那些在历史中形成的、约定俗成的概念,所以“工笔画”这个简单而通用的名称,应当坚持;另一方面,对已经形成并被应用的新概念,如“岩彩”等,也要有一种宽容的态度。当下的工笔画所缺少的,是独立的、彼此真正不同的艺术派别、风格与个性。

俗媚与逐丑

工笔画尤其工笔人物画,画美女、女人体、单纯地表达和迎合人的生物性欲求,堪称最时髦。我并不反对画美女、裸女,而是批评在美女画、裸女画以及其他题材作品中的俗媚趣味。我只是希望工笔画家警惕地反思这种现象,和俗媚保持距离,自觉追求高雅的格趣。

“逐丑”是“媚俗”的另一端,是近年来出现的带有普遍性现象。现代艺术普遍存在的“审丑”现象,但优秀的现代“审丑”作品,都具有“丑”与“真”的一致性。传统和现代工笔画一向以美为主要对象,它受到现代艺术的影响而吸纳“审丑”,是很自然的现象,但如何吸纳,如何处理与传统观念与习惯的关系,值得重视和研究。我这里说的“逐丑”,是指一种为丑而丑、把丑与真分裂开来的现象。就是说,一些作品把形象(特别是当代农民)丑化,不是因为追求真实性,而是喜欢这种趣味,把这趣味当做一种风格与个性。这种“逐丑”同样远离真实。变形是需要的,脱离真实的为丑而丑、为形式而丑的“逐丑”不可取。

材料的意义

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一些画家借鉴吸收日本画讲究材料的特点,作了很多引进与探索的工作。材料属于媒介、工具,但也有相对独立的意义。当代工笔画家用材料更加讲究,丰富了工笔画的样式和表现力,开拓了工笔画的新的可能性。不过,对于工笔画创作而言,材料的功能是有限的。个别艺术家可以专门研究材料,进行新材料的实验,但对于多数画家来说,用材料创造出有情境、有思想、有技巧的作品,才是最重要的。

无表情现象

工笔人物画有一个相当流行的现象,是淡化表情,甚至无表情——人物都无怨无怒、不悲不喜,眼神发呆,没有感情表达。这在现代美女画中尤其严重。出于特定的表现需要,淡化表情或无表情是完全可以的,但不管什么身份、什么情境中的人物都无表情,形成一种人人可用、可仿的无表情公式,就大成问题了。

有表情或无表情,严格说都是一种表情。成功的作品不在有无表情,而在那表情(包括无表情)是否合乎情理,是否与特定情境中的人物身份、性格、心理相契合,是否恰当地表达了作者的观念和意义追求,是否能与整个作品的风格、情调、形式手段融为一体,成为其艺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表情现象”违背了这一逻辑。把无表情作为一种时尚来追求,放弃了对人物内在精神与个性的刻画,也就把工笔画完全等同于大众流行艺术,阉割和放弃了工笔画的精英性即精神性和创造性追求。

写实性与表现性

和水墨画相比,工笔画更长于描绘,亦即更近于写实,特别是人物画。新中国时期提倡“革命的现实主义”,但由于政治意识形态的作用,作品有了“革命”却总是丢了“现实”。靠近了年画的工笔人物画也是如此。新时期以来,画家思想解放,可以大胆描绘现实了,但市场、娱乐的要求又使它去亲近唯美、甜俗,所以中国的工笔画始终缺乏真正的写实主义作品,缺乏能够直面血肉人生、揭示深层人性、有强悍精神力度的作品。在这方面,工笔画还有极大的潜力和极大的可能性。突破的难点和关键主要不在技术技巧方面,而在画家的观念、思想力、情感指向方面。

“表现”绝非水墨画的专利,工笔画也能使作品具有非常感性、浪漫和表现的品质。问题主要不在工笔形式本身,而在画家有没有表现的气质、才能与追求,以及这种表现有没有触及有意义的人性和人生问题。

讲求格调

“格调”曾经是衡量中国画的最高标准。格调是什么?在我看来,它是透过形式风格、语言和技巧运用折射出来的人格价值——寓于美中的真与善的程度,业已形式化、物质化的精神品位。人品的高下与笔墨、色彩方法及其熟练程度并无必然联系,但与笔墨、色彩特别是笔墨、色彩品质、气息一定相关。这种必然的连带关系,决定了高格调的追求必然伴随着对完美人格与超越精神的追求,对庸俗、低劣、市侩、无灵魂和丑陋灵魂的拒斥。人性完美永远是一种理想,但不媚俗、不势力、不张狂、不萎靡、不虚伪、不贪婪、不猥琐等等,总是体现着一种崇高而切实的人格追求。画家离不开市场,但必须追求高格调,否则就会成为市场的奴隶,毁了自己的艺术。

工笔画受大众的喜爱,技术性比较强,画家们容易接受市俗的影响,容易重技巧风格而轻格调趣味。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20世纪尤其近半个世纪以来的中国画家的鉴赏力普遍降低了。对此,我们还缺乏清醒的认知。通过多种途径提高自己的艺术趣味和艺术鉴赏力,是改变工笔画现状、提高工笔画品格的迫切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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