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艺术媒体人，现在在卖水果丨AMNUA纪实
我叫曹丝玉，离开艺术行业快三年了。我做过编辑，做过主编，经历过艺术互联网创业......好像无论做什么，工作的核心都一直围绕着写作展开，就像现在为了卖水果在朋友圈写文案一样，只不过写作的对象变了。要讲我和艺术圈的故事，就从一次对自己心生惭愧的饭局开始吧。
2016年，杨牧石个展之后的展览饭上，同桌用餐的友人们天南海北地聊着。谈到越发惨淡的艺术市场，我表现出了略带绝望的质疑，“这个行业真的那么好吗？”
艺术家杨牧石“原地消失”个展现场，2016，麦勒画廊
“艺术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者说，这个行业对你来有什么特别的吗？”坐在对面的一个初识的朋友向我抛出了这样的问题。发问的人叫杨紫，他当时负责UCCA的文案和媒体工作，我们是在工作中认识的，也并不熟悉。他反问我时的那种坚定又批判的眼神，让我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惭愧感“，这种“惭愧感”让我一直关注着他。
今天他已经成为当代艺术圈里最优秀的策展人之一，而我却在朋友圈卖起了水果。惭愧，是因为被发问瞬间我突然觉得艺术好像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了。而我曾经也信誓旦旦地向我的恩师费大为先生说过，我要做一个优秀的策展人，去推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但直到今天，我也没有独立策划过一个展览，想到这里，我更加惭愧了。
杨紫策划的部分展览 ©杨紫
2013年末，我正式入行，以编辑的身份加入Hi艺术的团队，成为这个老牌艺术杂志的一员。我很感激伍劲老师对我的知遇之恩，仅仅因为一篇陈飞的文章，他便在我入职的第三个月就主动给我加了薪，只要想起这件事，我都不由的心生骄傲。除了选题能力，采访和写作是做个好编辑的核心技能。每次和艺术家对话，都是一次思想和意识形态的正面交锋，是在面对他们的内在世界时，不断的用话语去试探、打开和征服的过程。进入艺术家的精神世界，像把自己置身于一场风暴中，可以站在暴风眼里看飞卷的沙粒，也可以跟着气流在空中旋转......充满危险，又满是收获。
作者（右二）于2013年加入HI艺术团队
作者在HI艺术的工作位
媒体人是朋友圈里最活跃的信息情报站，每天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故事，那些和所有的艺术事件、艺术人物绑定在一起的实时动态，构成了这个行业可被看到的图景。媒体就是这个行业的皮，高明的“医生”，看皮肤就能知骨肉。艺术家、策展人或画廊主，都愿意和优秀的媒体人交朋友，媒体在这个全面商业化的时代里，优先拥有着引导人们思考方向的魔法棒（话语权）。有广告意识的艺术家或策展人们，都会提前为自己的新项目准备好不同角度的话题，他们是这个时代绝顶聪明的人。如果可以成为媒体人们朋友圈的发圈内容，其宣传效果跟买了微信流量差不多。
媒体人都懂的酒店赶稿工作照
和艺术行业里的其它基础工种一样，艺术媒体人的薪资是整体低于当下互联网媒体人的薪资水平的。那几天如果没有父母在经济上的支持，以我每个月几千块的薪水想在北京单独组套公寓，过得稍微体面一点是非常困难的。
最难忘的，是逼自己在朋友圈卖画交房租的事情。当我勇敢地褪去学生的羞涩和无用的自尊心，正面生活之艰辛的时候，我特别的开心。Hi艺术从上到下都支持了我的绘画副业，帮我度过了那次交房租的难关。当然，还有我艺术圈的艺术家朋友们。有朋友甚至付了一万元的画款，至今还没问我要过作品。这些值得我用一辈子珍惜的缘分，都是那些年在没日没夜的学习和工作中收获的。这个圈子里人，以专业、才华和个性相互征服，钱和权在大多数人心里可以往后排。当然，我说的是那几年，不知道庚子年往后大家的思维方式会不会有些许改变。
作者在朋友圈售卖作品
就这样，无数的艺术家活在了我的文章里，而他们智慧的总和也成就了我。这种成长是内在的，当我拥有了更强的能力时，我便渴望从外在的世界得到更多。能力和薪资成正比，很快我就碰到了职场的天花板。2016年底，带着不舍和开疆拓土的小野心，我离开了Hi艺术——这个我的艺术梦想开始的地方。
一个艺术互联网创业公司邀我加入联合创始人团队，我拿到了一万五的薪资，还有梦寐以求的主编职位。就这样，我和几位联合创始人共同创办了ARTYOO——一个艺术媒体社交平台。感谢投资人的信任和赏识，成就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创业梦。那种意气风发和志在必得的自信，全部写在我的脸上，脑海中那个庞大又美好的商业帝国好像近在迟尺。突然间，我对自己有了更深的了解，我热爱艺术，但更享受在商业的世界里开疆拓土的感觉，这个世界更广阔。那几个月，所有对外的交流全部围绕这个项目，不知道有多少人信了我，反正我是把自己洗得彻彻底底。身边朋友对那个项目的褒贬不一，认可大都来自于艺术家，但质疑和不屑则自于商人或投资人。回头想来，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热情真是不可思议，一个完全没做过生意的人却在参与规划着几个亿的市场。那是整个互联网创业热的末期——一个时代的泡沫即将散尽的时候，而我们就是那些对市场充满幻觉的泡沫里的一个破了的泡泡。
没有市场支撑的创业，就是一场梦罢了。在我铆足了劲地飞奔过后，没有来到平原，而是站到了悬崖边。原来人生只是在不断地越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哪里有什么坦途？短短的几个月，这份事业从顶峰跌倒了谷底。但中国有句老话叫“祸福相依”，就在这时，我遇到了自己人生的伴侣。与我现在的先生交往了短短两个月后，我们便闪婚了。生活瞬间拐进了急速跑道，脑袋还在后面，身体已经飞出去了。
快速地组建家庭，结婚生子，这些原本没有任何计划的事情居然占据了我三年的时光。两个孩子接连地到来，让我失去了对自己身体和精神的支配权。一方面我希望自己在养育孩子这件事情上亲力亲为，一方面我又无法接受自己的生活里只有孩子和家庭。为了不让自己的思维和能力与这个行业脱钩，我一直坚持接一些文案的工作，比如素元的“素元与艺术家”的文案策划和执行，今日美术馆的深度展览报道，艺术家个展的媒体服务等等，这些零零星星的小项目，让我从两个孩子的聒噪和重复性的家庭工作中找到了平衡。
最艰难不过坐月子的时候都在写作，我记得有个项目的deadline就在月子期。你可以想象一个刚生完孩子不久的产妇半夜点灯坐在床上写稿的场景。我感谢自己在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时刻没有选择舒服地躺下，不然也不会有今天依然可以胜任所有复杂工作的我。终于，熬到二宝半岁断奶之后，我启动了自己的文化传播公司准备大干一场。
新项目连接了一切和艺术有关的线下服务。可惜，还没有上演家庭主妇逆袭霸道女总裁的戏码，新冠就来了。线下实体经营全部拦腰斩，新的项目无法按照预想切入市场。焦虑、压抑和不安占据了我的心智，我清醒地知道，我需要一个马上可以见钱的项目稳住我创业的心态。就在这时，巧农哥——一个优质生鲜和农副产品的会员制分享平台进入了我的视野，我在上面买到了非常优质的普罗旺斯西红柿，不催熟，不打膨大剂，基地现摘现发，果子酸甜可口，品质极佳。我突然意识到，疫情期间大部分的家庭支出已经转移到了线上生鲜食品上，这会是因为疫情催生起来的最大的刚需性消费市场。所以当身边朋友们陆续在朋友圈展开微商模式的时候，我选择了巧农哥，选择了它背后的中国优质绿色农业市场。
我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按时在微信上发产品广告，学习各种农产品背后的历史、农业和自然科学知识，做好客户服务，发展自己的下级经销商团队。我现在就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农产品大代理，所做之事就是一个农产品销售员的分内之事——把我代理的，认可的健康水果和农副产品推销出去。但我知道，在这个本分里，还有艺术的部分，那是深入骨髓的对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崇拜。坚持做好这份副业的动力里，有我对健康绿色农业的选择，也有融合农业和艺术文化的小小野心。
这些年，我的确远离了很多艺术发生的现场，也自然地和许多艺术圈的朋友有了距离。但是很幸运，我居然因为卖水果又重新开始为大家服务，小小的水果让我有机会和朋友们聊聊天，哪怕是讨论一下哪个水果好吃，哪个产品便宜，或是安抚一下朋友收到坏果的坏情绪，这都让我感到快乐。这种自由的，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状态，才是我认为的最好的生命状态。自从做了果农，打破了人设的壁垒，我似乎才找到了事业上的广度。
今天的我，可以根据生活的需要切换不同的角色，自由地展开各种我想做的项目。同时，我也很明白，可能不是我变了，而是整个时代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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