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军：校长闲起来，学校才能静下来

【杨树军专栏】

校长闲起来，学校才能静下来

原创作者|杨树军

校长最适合做的事情就是阅读并间或进入深度思考。

读书大部分时候不是为了解决具体问题，通常它带给我们的迷惑更多。正是这些迷惑引导我们去读更多的书，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们的世界变大了，对世事的是非善恶也有了更包容的判断。事实上，读书也有一些副作用，它可能会让你对现实世界产生一定的疏离感。

书写有可能消除这些疏离感，也可能相反，但书写一定有助于我们进入深度思考。

这种思考有时候是跟教育有关的，但更多的时候会更宏阔。宏阔才是教育的原义，将自己困在学校围墙里的校长就像一个拙劣的演员，优秀校长则有可能成为一个“表演艺术家”。

有的导演喜欢起用非专业演员，觉得他们没有表演痕迹。他有可能呈现出自己的本色，但这没有太多意义——因为真正的表演，出来的东西比这个多得多。就像好的绘画比照片更“真实”一样，所谓的本色只是一台笨拙的照相机而已。表演艺术家是对角色进行深度思考之后，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表达，他不模仿别人，只是做自己。

好的校长就是可以胜任某个特定角色的人——让自己陷入忙忙碌碌的人基本上都是在本色出演，他们对面前的事业没有能力进行审视，大部分时候他们只是在模仿。所谓的日理万机，只是被动处理一项项具体工作——闲暇才是理性跃跃欲试的时候，是让你站在高空俯视地面的美妙时刻……是我们的神性最有可能显现的瞬间。

有些简单的道理值得我们铭记在心。比如，你可能读了很多书，于宇宙山川、人情世故颇有认识，但不代表你可以处理好上下左右的关系。因为你旁边的人不一定按套路出牌，他们可能没有底线，而且道德感很弱。

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的人，也可以与天地为友啊！

而现代学校的首要价值就在于这种超越性。当樊迟向老师咨询园圃之事的时候，孔子说，我们应该关心比吃更重要的东西。

鸟在找到伴侣后为什么还要鸣叫？因为鸣叫才是它的本性，不叫鸟就会死掉。作为校长，我们追寻超越现实的需求是因为我们灵魂深处的善念，只有这样的追寻才有可能让我们心无旁骛——找到可以让你一生专注的东西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它值得我们花一生的时间去寻找。

这样的东西原本就是学校存在的意义所在。撇开理性选择，它同时也该是你的兴趣所在，它总会让人心生欢喜。这种欢喜不是因为它可以带来利益，就是单纯地喜欢，似乎天生就喜欢，没有道理。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家庭、学校、社会“支持”你的喜欢，至少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让你吃亏——就像上海那位曾红极一时的读书人，他喜欢给垃圾分类，但不必去做流浪汉。

如果你是基于理性及兴趣选择了校长这一职业，你就该是安安静静的，就像是找到了某种归宿——这样的校园也应该是安安静静的。

文化是为那些有信仰的人准备的，但我们可能早已习惯了制度和威权，而它们带来的常常是喧嚣。

研究生毕业之后选择去做外卖小哥，它让许多人不再信任教育。我们日常听见的多是非专业人士在谈论跟教育有关的话题，这是另一种不信任。一个城市哪所学校是好学校？电台节目中，地产中介的声音最响亮，他们那里总有详尽的学校“评价”指标——清晰的排名，它对应的是房价。打工人买房靠它，管理部门被它影响，学校被它左右……

夹杂在这红尘与紫陌之间的学校，原本就有数不清的热闹和欲望。几乎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搜寻各种成绩以便让自己显得光鲜。没有人质疑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可能根本就是错的。

在知识分子聚堆的地方，花时间定制度搞管理的想法是荒谬的。校长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放松，让校园变的像一块净土。

所谓的管理，就是在关键处标明你的尺度即可。

安静的校园才是安全的，是我们积极有为的功利心把学校弄成了危险地方。小学六年我们允许孩子们去操场撒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老师布置大量校内作业，就是为了把学生绑在课桌边。我们期待着考试成绩变好的同时，顺带帮着把校园安全工作也做了……接着我们又以素质教育的名义，把孩子们摆上各种舞台，而我们心里想的是奖牌。

这样的地方真的不安全。孩子们的孤独和脆弱，超乎你我的想象。他们一方面觉得世界一片繁华，另一方面又在接受一个无奈、消沉的自己。他们沉迷游戏和耽美小说，宁可撸猫发帖，也不愿意和人交流。因为我们一开始就试图用各种做作的热闹将他们隔离起来，他们从小的生存环境就是虚假而荒谬的。

我们的校园有多热闹，孩子们的心里就有多寂寞。

只有当校长去关注大地的辽阔、星空的深邃时，这样的学校才可能是生机勃勃的。

能听见多少种声音取决于我们耳朵的构造，世界一直都比我们想象的更喧嚣。有许多曾经光芒四射的人，如今都以韬光养晦的名义蛰伏着。这不是天赋的问题，也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当你与恶龙缠斗时，你就是另一个恶龙。

幡没有动，风也没有动，真正被吹动的是我们的心！学校围墙再高，也难以阻挡外面的喧闹，但这些都是幡和风，能被吹动的心都不是真心。

《西游记》里上天入地、躁动不安的是那个有功夫的“毛孩子”。作为世界上最聪明能干的猴子，孙悟空并不是取经团队里的核心人物——尽管他的戏份多，观赏性很强。故事里那头猪肯定也没那么重要——事实上，大部分妖精都不是老猪的对手，猪八戒打不过的，大圣通常也得请菩萨帮忙。白龙马和沙悟净代表的是乌合之众。

无可取代的只有一个人——三藏和尚。尽管他脚不能走，手不能提，口中只会几句咒语。但没有他，取经团队就没了主心骨，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出发，也没有前行的方向。

沉默的挑脚汉、喋喋不休的享乐主义者、看谁都像妖怪的瘦小直男癌……他们代表的是贪嗔痴，他们是我们人生修炼的不同阶段，如如不动的唐僧才是所有人渴望得到的宝贝。

校长也是世间的“宝贝”。他们从不以讨好的姿态示人，更多的时候，他们是一群内心沉静的怀疑者。他们有能力对自己的虚荣心与身边的热闹保持足够的警惕，无比谨慎地面对自己的欲望。他们坚持做自己觉得对的事，从不执着于让别人喜欢。

校长不是一件普通工作，他们是一群肩负着重要使命的人。校长是一项需要天赋的职业——这种天赋的含义包括：你心甘情愿长时间专注一件事，如果有来世，你希望继续。

作者简介：校长，已出版作品包括《子曰·我曰》《村里最好的学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