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雪山死里逃生、在墓地安营扎寨,我们为什么痴情于越野?
甘肃一山地马拉松赛遭遇极端天气。
截至23日早上8点,共搜救接回参赛人员151人,其中8人轻伤,在医院接受救治。21名参赛人员找到时已失去生命体征。该赛事举办地景泰黄河石林大景区已紧急闭园。
户外徒步、极限运动、马拉动、越野赛,人类一直在挑战自己的体能极限。
也许有人会问,这种历经艰难万苦、甚至不惜冒生命危险的运动,背后的意义是什么?
是单纯地为了在网红景点打卡自拍?还是为了探索人迹罕至的美景?还是为了逃离日复一日的乏味日常生活?如果只是因为这些原因,那么专业的户外运动员会劝阻你,放弃这个想法。
马拉松越野赛从严格意义来说,并不单纯是一场大众所理解的长跑比赛。从运动强度、耐力、意志力、发力肌肉和装备,都和登山徒步无疑。
黄河石林气候条件则更为复杂。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的海拔在1500-2300米左右。有过户外徒步经验的驴友都知道,随着海拔的增加,遭遇极端天气的风险会大幅提升。
有熟悉当地环境的人表示,抛去此次的极限天气条件不说,哪怕在日常的黄河石林,早上起来,阳光暴烈,穿着两层长袖也冷得不得了。紫外线也强,八九点就晒得人睁不开眼睛。而且风大,尤其是山坡上。
在这样的环境下,主办方没有提前预支可能的气候状况,提早对参赛选手进行预警或延期比赛,是导致比赛出现伤亡的主要原因。
在极端天气带来的危险中,失温是非常凶险的一种,因为它的到来是最“温柔”的,难以防范,但它的后果可能是最“致命”的。
参赛者“流落南方”在其公众号中表示:
黄河石林赛道最难的部分在CP2到CP3,8公里距离,爬升1000米,这一段都无比艰难,选手们需要手脚并用往上爬,由于这个区域摩托车都上不去,该区域得不到任何补给,即便到达山顶,也没有可补充的食物、饮水,热水更是妄想,暴露的山体,更无处可休息,且无法在此处退赛。
但522这一天,问题N倍放大,越往上爬,风越大、雨越大、温度越低,体感温度更低。
流落南方,公众号:流落南方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到底发生了什么
户外徒步、越野马拉松、登山冒险,到底需要注意些什么?如何尽可能安全地保护自己?
本期显微故事也找到了两位资深户外徒步冒险家,他们不仅是登山徒步热爱者,也是相关团队的专业领队:
他们或曾独闯新藏线无人区,或曾骑行穿越大半个中国。在空气稀薄的高原、终年不化的雪山、人迹罕至的盆地,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寻找旅行的真正意义。
在他们的故事里,或许会告诉大家,一定要做足充分的准备再向未知进发,为自己,为家人,也为更值得的人生。
以下是两位领队的讲述:
文| 晏子
编辑 | 元一
01
野兽、车祸、手机失联……
“每一步都可能把我推向死亡,万幸我挺过来了”
传骑 西安冰岩户外领队
中国登山协会户外指导员
中国红十字会急救员
秦岭50公里超级越野赛赛道裁判
太白山百公里越野测试赛赛道裁判
5年骑行4万公里
我接触户外骑行十年了,曾骑单车穿越秦岭,攀登雪山,也骑行过川藏线。
有人问我为什么钟情于户外,答案很简单,我喜欢一个人在路上的自由,也喜欢挑战自己。
2015年,我独自骑行新藏线。骑行圈里的人都知道这样一句话:
“骑行新藏线,堪比蜀道难;库地达坂险,犹似鬼门关;麻扎达坂尖,陡升五千三;黑卡达坂旋,九十九道弯;界山达坂弯,伸手可摸天”。
新藏线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几乎所有路段都是高寒缺氧的无人区,目之所及尽是常年不化的雪山,荒漠与戈壁绵延,数百公里不见人烟。
途中还有著名的“死人沟”,不少人因为缺氧,永远地留在了那片盆地。在新藏线的起点——叶城,我买了一把防身用的刀,就踏上了漫漫长路。
图 | 我的骑行线路
独行是孤单的,没人聊天,没人帮忙,遇事也没有人商量。手机只有1G信号,只能打电话、发短信,连不上网,接近与世隔绝。
没有坚定的信念,很难坚持下去。
我第一天骑行了一百多公里。高原空气稀薄,对体力挑战很大,幸好我针对这种情况提前进行了体能训练,严格按照计划行进,没遇到太大的困难。
深夜,我到达一个废弃的勘探队营地,准备过夜。虽然是六月,但高原地区夜间气温在零度以下,睡在帐篷里会冻僵。
我捡来干树枝和破布,搭成一个简易小屋,再在屋里支起帐篷躲避寒风,然后抱着刀睡了一晚。
图 | 我自己搭的帐篷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我发现外面下雪了,路上一辆车也没有,整个沙漠都是白的。
更可怕的是,远处有一头疑似为狼的生物,与我遥遥相望。生而为人的优越感在野兽的利爪面前顷刻全无,我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呼吸困难,手脚也麻木了。
我知道这是惊恐造成的高原反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吃了几片肌苷片,与那匹野兽远远地对峙。
两个小时后,有骑友经过,我赶紧加入他们的队伍。狼见我们人多,便走了。我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对于户外骑行者来说,野兽还不是最危险的,过路车辆可能更加致命。
我骑至一处峡谷时,一辆大车从我身边急驰而过,短短几十秒后,我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在我前方翻倒,滚进了一片水塘。
我本能地追过去察看,跑到离车只有十几米的地方,才发现那竟是一辆油罐车。我当时头“嗡”的一下,掉头就跑。
幸好那辆车倒在水里,没有爆炸,否则只要一个火星,就足以把整段峡谷炸塌,把我活埋在里面。
图 | 翻倒的油罐车
整趟路骑下来,我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我的手机在中途不慎被压坏,屏幕碎了。
我的导航和全部攻略都在手机里,没有手机,我相当于在茫茫高原迷失了方向。我无法跟外界联系,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每一步都可能将我引向死亡。
万幸的是,我凭记忆骑行一段以后,终于到了一片有人烟的地方,修好了手机。
最让我感动的记忆,则是意外遇见”昆仑女神“。“昆仑女神“住在219国道旁。
30年前,她丈夫因公牺牲,因为夫妻二人曾有过相守终生的承诺,她谢绝了丈夫单位的安排,在他牺牲的地方独自守候了30年。
遇见她时,我正忙着搭帐篷,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一回头看见一团黑黢黢的影子,立在一座砖房门口。
“女神“穿得又脏又破,一头乱发,房子里又黑,我一瞬间以为是狼或狗,差点拿砖头拍上去。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才看出是个人。“女神”家里一无所有,但仍然烧了一壶热水招待我。
图 | 遗憾的是,她不让我拍照,只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最近有驴友把她的故事发到抖音上,在抖音火了。如果有一天你经过219国道,有幸遇见她,请给她一些吃的,或带几份报纸,让她看看外面的消息。
新藏线归来后,我决定做一名职业领队,带其他驴友一起徒步。
对自由的向往让我选择独行,对户外的热爱则让我承担起引领别人的责任。我希望让更多人体会到骑行的意义,传递健康、科学的户外理念。
02
骑行3个月瘦了30斤
“如果我活着回去,一定先给自己买罐可乐”
风赖 北京天苑户外领队
十年户外徒步、骑行经历
2011年一人三天走完墨脱
2014年只身骑行大半个中国,途径20个省市,行程17400余公里
数百次北京周边户外徒步带队经验
25岁那年,我骑着一辆二手山地车,穿越了大半个中国。
我是河北人,大学毕业以后找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过了几年朝九晚五的生活。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却越来越不甘心,渴望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没见过的风土人情。
我筹划了足足一年,上各大户外论坛、贴吧看驴友的经验分享,规划路线,采购必须的物品,还花了半年时间做父母的工作,最终获得了他们的同意。
一切都准备好以后,我在2014年3月一个晴朗的日子,带着我的全部积蓄——一张存有1万多元的银行卡,踏上了旅途。
我从家乡河北出发,经过江苏、浙江、江西、湖南、广西、云南,先后徒步云贵高原、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内蒙古大草原,抵达中国最北部边境漠河,然后再穿过东北平原,回到出发地河北。
现在自驾游是个时髦的事儿,开着好车,带着好吃好喝的,想去哪就去哪,路上还可以体验别具风情的民宿和农家乐。
6年前的我却是标准的穷游,全程211天,17420公里。基本都是支帐篷露营,最常吃的是馒头、大饼、榨菜,偶尔用自带的锅灶做顿热饭。
图 | 我的日常骑行装备
住旅馆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次是在林芝八一镇,因为连续骑行了几个月,身体过度疲劳,出现了高原反应,只要稍微一活动,肺就像要炸裂一般,不得不休养了几天。
另一次是在与蒙古国接壤的边境城市阿尔山,当时我已经在路上漂了小半年,没理过发、没刮过胡子,一周没洗过澡,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我在伊尔施镇找到一间旅店,可以洗澡洗衣服,一晚只要30块钱。洗完澡刮完胡子,镜子的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图 | 我出发前体重是143斤,骑行3个月后只剩下115斤
有时候,我也会在好心人家里借宿。
在内蒙古草原上,我遇到一对中年夫妻,主动邀请我住到他们的蒙古包里,并请我吃了一顿正宗的蒙古家常饭。
叔叔还给我倒了一点儿蒙古白酒,65度,一口下去我就晕乎了。蒙古人的友情和他们的酒一样烈。
也有好心人主动给我钱,但我从来不拿。我有一条原则,可以蹭吃、蹭喝、蹭住,但一旦涉及到钱,性质就变了。借背包客的名义行乞,这种行为我看不起。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经历,发生在云南雨崩。
雨崩位于云南省迪庆自治州德钦县境内,是国内一条史诗级的徒步路线。雨崩上村通往西藏八大神山之首的卡瓦格博(梅里雪山),下村通往雨崩神瀑,地势险峻,风景优美。
在那里,我第一次登上常年不化的大雪山,也第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我开始登山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走错路了。但为了拍到美丽的风景,我没有及时返回,反而继续往上爬,越爬路越陡,低头一看,脚下已是万丈深渊,悬崖几乎垂直,吓得我腿直发软。
图 | 我所走的悬崖
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把生命交给一块块不靠谱的石头,每次脚下稍微一滑,都可能坠落深渊。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死神在向我招手。父母、弟弟的面孔逐个在我脑海里闪过,我心里后悔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
爬到山顶之后,我一屁股坐在至高点上,浑身发抖,前面还有长长的下山路。就在我几乎失去勇气的时候,我看到了雨崩著名的奇观——日照金山。
初升的朝阳照在雪山顶上,给整个山头镀了一层金,远远望去耀眼生辉,仿佛浮在空中的布达拉宫。
我站在山顶,呆呆地望着金山,咬着干裂的嘴唇对自己说:
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要给自己买一瓶可乐。
或许是上天保佑,和外界失联七个小时后,我终于平安地下了山。我脱险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瓶可乐。那是我出发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花钱买水。
现在我已过而立之年,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曾在青春的尾巴上疯狂过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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