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天姥吟留别》以表现自我、表现心灵、表现情绪变化为轴心,而以描述梦游天姥为主线,虚实结合,叙议相间,遵守传统而又不囿于规矩。一方面诗人严格区别“送别”与“留别”的界线,遵守“留言道别”的常情常理,将被送远游的对象作为表现的主体;一方面诗人又不去正面地描述分别场面、抒发友情,而是采用了直接与间接结合、重在迂回委婉的表现方法,表达对友人挽留的感谢及深厚的友谊,通过自己心态情绪的变化,表现对友人依恋的慰解,尤其是以“拟梦”的形式抒写“别绪”,构造雄奇迷离的意境,令人叹为观止。诗歌不仅选用七言古体,充分发挥和利用其容量大、无拘束的优势,而且熔众体于一炉,揉诗赋散文为一体,各体律绝形式、各种散文句法,皆为其所用,因物赋形,随意选式,挥洒自如,工整的对仗、虚词的运用和手法的变换,形成长短参差、错落有致而气势雄浑的艺术效果。古人说:言而不文,行之不远。诗歌,尤其需要想象。在《梦游天姥吟留别》里,诗人展开想象的翅膀,驰骋在一个奇特的艺术境界中,创造了一个迷离恍惚、雄苛壮丽的美妙意境,使人目眩心迷,魂悸魄动。诗人写此诗时,刚从长安放还,未曾到过天姥山,诗中所写的景象,或本诸传说,或托之虚构;但他信笔写来,却显得有声有色,栩栩如生,有如身临其境。其中有历史故事,神话和传说;有诗人长期漫游经历过的万壑千山的印象,也有长安三年宫廷生活在意识中的印记。这一切通过浪漫主义的非凡想象,聚在一起,构成辉煌灿烂、惊心动魄的图画。题曰“梦游”,可见诗人是在“梦”字上大做文章,梦即是真,真即是梦,在梦与真的有机结合上,写出了无比瑰丽的幻想境界。你看他一夜之间就从东鲁(今山东省)飞度过绍兴的镜湖,上有—轮明月伴随,下有一池碧波映衬,他穿起南朝谢灵运曾经穿过的木屐,沿着高入云霄的石梯开始向天姥山的峰顶攀登,诗意多浓!境界多美! 李白诗歌的意象往往是超越现实的。诗人对现实生活不作过细的描写,而是驰骋于广阔的空间,穿插于历史、神话、梦境、幻境和大自然的景物,捕捉许多看来似乎无联系的意象,构成一幅幅惊心动魄的图画,表现跌宕起伏的感情。诗人就是通过这些奇幻的景物,抒发迭宕起伏的感情,表示对社会现实的摒弃。诗的最后—部分写梦醒后的感叹,“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新颜。”我怎么能低眉弯腰服侍权贵们,叫自己终日闷闷不乐呢?诗人的梦游天姥,向往仙境追求自由,超脱尘世,都与他反权贵思想密切相关。诗人的想象如此丰富而又奇特,这在中国文学史上是少见的,只有屈原的《离骚》与《远游》可以比拟。 《文心雕龙·章句》在论及文章的结构时说:“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这是就文章的一般结构而言,然而诗歌的结构不同于一般的文章。它可以按照诗人感情的需要,进行大幅度的跳跃。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诗人突破了一般留别诗“有别必怨,有离必伤”的陈规俗套,全然不写惜别之情,而是借“别”抒怀,另有寄托,写成一首惊心动魄、众音繁会的纪梦诗、游仙诗,借此来表明自己不事权贵的政治态度。为此,不按生活的顺序,逐个描绘每一事物,而是以炽烈的感情去燃烧读者的心灵。他一任感情之所至,大胆地展开想象,尽情地予以挥洒。明代胡应麟以为这首诗“无首无尾,杳冥昏默”,似乎不可捉摸。然而仔细寻绎,还是具有严谨的规律性的。正如《唐宋诗醇》所说:“此篇夭矫离奇,不可方物,然因语而梦,因梦而悟,因悟而别,节次相生,丝毫不乱。”该诗在构思上,不同于一般触物生情、感事抒怀之诗,而是离开现实生活,把主观世界的活动外化为幻想,制造出一片幻影,任凭主观意愿在幻觉里自由的驰骋,不受现实生活的约束,因此带有很大的主观随意性,想怎样写就怎样写。这种构思,最大限度地表现了李白对发扬个性自由的独特追求。
诗人写神仙世界的美好,正是为了反衬现实社会的恶浊;写自己对仙境的向往,正是为了表现对尘世的憎恶。淋漓挥洒、心花怒放的诗笔,写出了诗人精神上的种种历险和追求,仿佛诗人苦闷的灵魂在梦中得到真正的解脱。正是由于这种别具匠心的构思,使得全诗内容丰富曲折、奇谲多变,形象辉煌流丽、缤纷多彩,从而构成了全诗浪漫主义的华赡情调。
诗歌和音乐有着密切的关系,古代诗歌的语言讲平仄,讲押韵,都是为了创造抑扬顿挫的节奏,以供合乐和应歌。《梦游天姥吟》中这个“吟”字,就是古代长篇歌行的一种诗体,乐谱虽已失传,然而我们今天吟诵起来,仍然感到一种节奏铿锵的音乐美。在平仄上,它不像近体律诗那样严格,句法也没有那样整齐,更不讲究对仗的工稳。在押韵方面,它不是一韵到底,而是换了九次。每一次换韵,都形成一个明显的节奏,在感情上表现—个顿挫,两句一换韵的,显得节奏急促,如“我欲因之梦吴越”二句;多句一换韵的,显得音调舒徐,如“送我至剡溪”以下七句。 本篇在句法上也有鲜明的特点:全诗以七言为主轴,错以四、五、七、九言长短句式。有散文式的句式,也有楚辞体的句式。长歌永言,语气荡漾,读之有回肠荡气之效;有的甚至三句构成一个小段,全不讲求对仗,如“别君去兮何时还”三句便是如此。由于其中有—个单句,在音节上造成不稳定感,于是下面二句就夸口而出,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量。由于韵脚的不断变化,句子的长短不一,便形成快慢不同的节奏,起伏跌宕的旋律,恰到好处地反映了诗人感情的变化:有时慷慨激烈,犹如万壑争流,波涛汹涌;有时飘逸闲适,犹如一条小溪,平缓地流去。词釆亦明丽璀璨,极富表现力。写静幽,则渌水荡漾,白鹿青崖,镜湖映影,金银台承日月之照耀,读之确有烟霞明灭、美不胜收之感;写动荡,则列缺霹雳,丘峦崩摧,虎咆龙吟,又使人魂悸魄动,惊栗而感叹。凡此,皆可看出诗人艺术手段之高明。在这里,语言的音乐美和诗人的灵魂美融铸为—个艺术整体。 即使李白作品读得不多,也都知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两个警句,它表现了李白蔑视权贵、向往自由的高尚品格,是对封建制度的强烈反抗。中国古典诗歌有一个比兴的传统,在景物描写中讲究寄托,《梦游天姥吟》也是一样。清人陈抗说:“太白被放以后,回首蓬莱宫殿(借指唐代宫殿),有若梦游,故托天姥以寄意。”(《诗比兴笺》)并且解释说“首言求仙难必,遇主或易”“身登青云梯”以下是指“金銮召见”,醉草吓蛮书;“忽魂悸以魄动”以下是说“一旦被放,君门万里。”至于“安能”二句,乃是对高力士之淹表示嗔怒,这一切当然不必指实,但作为作品的主旨是贯串全篇的,只不过是到了篇末作了直截了当的抒发。文学作品的思想内容、艺术形式很难截然分开。请注意,该诗写的是诗人的主观世界,它不是那对现实的描写。思想渗透形象,形象展示思想,两者融合无间,表现了思想艺术的高度统一,这是《梦游天姥吟留别》主要成就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