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明安·赫斯特:“难以置信号残骸中的珍宝”——极致绚烂与荒诞

达明安·赫斯特“难以置信号残骸中的珍宝”,图片:Andrea Merola/AP

经过十年准备,达明安·赫斯特位于威尼斯的个展——“难以置信号残骸中的珍宝”(Treasures from the Wreck of the Unbelievable)与世人相见,而该展览也与其名字一样精彩华丽、难以置信。我从没看过比这更大型的展览。在两个美术馆中展出的是100多件用大理石、纯金、青铜、水晶、玉石和孔雀石等材料塑造的英雄、神明和海怪等形象。据说,这是赫斯特从2000年前一艘长眠于印度洋的沉船上打捞上来的藏品。当然,它们体型巨大而且非比寻常,精美绚烂却同样诡异荒诞。

夸张到令人瞠目结舌的作品:《放逐者的命运》(The Fate of a Banished Man),图片: Andrea Merola/EPA

还没进入海关大楼博物馆(Punta della Dogana),就已然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有关信仰及怀疑的味道。海关大楼外摆放着一座男子骑马等身雕像。一名男子骑在抬起前蹄的马匹上,人和马双双被巨蛇缠绕挤压。男子面露惊恐,而马匹展露在外的血管根根分明——这是融合了列奥纳多(Leonardo)和梅塞施密特( Messerschmidt)风格的典型的拉奥孔式雕塑作品。它是如此地夸张到令人瞠目结舌,带着特效电影般的弦外之音。参观者忍不住去触摸雕塑试探那闪耀着的白色物质是否是真的,而事实上,那只是可以以假乱真的雕塑用白色大理石。

在展馆内部,艺术家模仿探索频道的叙事方式,讲述了一个关于重获自由的奴隶西弗·阿曼托二世(CifAmotan II)积累的巨额财富在水下沉寂多年后被挖掘而重见天日的故事。很明显,这一切都是虚构的。不论是从人造的蓝色珊瑚丛中还是从海底小心捞出的金色范思哲头像中都可见一斑。更不用说那个壮观的“贮藏室”了。但回过头来,这些都是在真正意义上被掩藏的珍宝:被埋藏在海底而又为了如今的展示而重新“被发掘”。这个虚构的玩笑本身比展览中的任何作品要来得更滑稽和具有讽刺意味。这正是后真相时代的艺术。

这里有骑在青铜巨熊身上舞剑的女人,还有车轮大的阿兹特克式日晷(据博物馆的文字介绍,这是个困扰历史学家的时代错误);有抽象的武士石像和生锈的弯刀;有受海水侵蚀腐坏的狮身人面像和栩栩如生的巨型冥府守门三头兽。金银亮片在橱窗内的聚光灯下闪烁,它们和刻在其上的文字一样模糊而神秘。

赫斯特虚构了传说中消失了千年的阿喀琉斯之盾,并创造了一整套古代货币。意义不明的新奇抽象形式,就潜藏在这些硬币之下。一个多宝阁里藏着带有神秘公牛和凯尔特十字图腾线索的青铜长方体;而另一个则带有悲剧的弓身野兽形象。这仿佛是赫斯特在借此成为一个老式雕塑家,向比他更为保守的批评者们表达他的否认和对他们的挑战。

四个潜水员发现海底“宝藏”的纪录——“探索频道”式的完美模仿,图片: Christoph Gerigk/ Damien Hirst and Science Ltd. All rights reserved, DACS/SIAE 2017

他的作品有时会是人们熟悉的形象——例如法老的半身塑像。但这些也只是略微正常的一些而已。有时他的作品就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例如独角兽的头骨等等。每一件作品都经过精心制作,旨在引起人们对古代文明产生敬畏和好奇。对于这类题材,赫斯特宛如进入了大英博物馆的孩童一般好奇和热衷。同时也宛如一个父亲一般对它们得心应手。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古老”的剑柄上刻有“海底时间”字样,还会发现看似是珊瑚丛的雕塑实际上是变形金刚玩具。

透过展览,人们逐渐意识到这次展览不仅仅是一次精妙绝伦的集合故事叙述、视觉形象创新和慢热幽默为一体的普通艺术展,它更是一次对信仰和真相的冥想。有参观者当场为这些“古代遗迹”所深深折服,并享受于“被欺骗”的过程所带来的顿悟和启示。而这无关于那数不胜数的线索:长得神似歌手法瑞尔·威廉姆斯的法老王;头部是画家卡拉瓦乔杰作3D复刻的美杜莎;和背后印有“中国制造”的雕像等。

这种关于“我们眼中的艺术应该是什么”的思考基础上呈现出的艺术作品建立在艺术家一生的观察基础之上。用玉石雕刻的丢勒名画《祈祷之手》(Praying Hands)在这里变成了中国式的虔诚问候礼。其中还有画家杜米埃的堂吉诃德系列画作中的驮兽——驴的形象。时间是循环往复的。所有文化都代代相传相继;艺术不会从荒芜中凭空诞生。

《悲伤》(The Sadness),图片: Damien Hirst and Science Ltd. All rights reserved, DACS/SIAE 2017

很显然,赫斯特热衷于视觉恶作剧。每当注视着一些牵强奇怪的作品时,人们就不得不去思考在现实之中与之相应的而又不太现实的东西。比如说,独角鲸和它带有螺旋花纹的角,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了美人鱼。又比如说一个单眼窝猛犸象头骨的发现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独眼巨人的传说。

在没有艺术的帮助和渲染下,我们该如何理解猫神、狗灵或是多臂的神明?富人们在哪里投入他们的金钱,构筑他们的信仰?这场展览的另一个侧重点便是收藏者。不论是西弗·阿曼托二世,还是今天的亿万富翁或是艺术家本人,都是贪婪的生物。如果赫斯特本人永远与金钱联系在一起——他的镶钻骷髅作品在2008年苏富比拍卖会上卖出高价——那么他就将整个传统艺术市场变为了拙劣的购物模式。

在这18世纪的海关大楼里,这些原始物件向四处盘踞,布满侵蚀的痕迹。就像是刚从外面闪闪发光的海水中打捞出来的一般。在大运河的上方,格拉西宫(Palazzo Grassi)的展览里,艺术家则对破损进行了弥补,对缺失的肢体进行了修复——这些作品完美的就像曾经住在这里的富豪所收藏的无价之宝。然后再一次,缩小成由水晶或纯金打造成的洛可可风沙龙中的华丽装饰品。

这一直是赫斯特几十年来的商业模型——通过不同尺寸、不同媒介以及标价不断翻新他的作品。当他借由用水晶和钢铁做成的令人作呕的作品来嘲笑他的蓝筹股客户时,他其实也在暗讽自己。在格拉西宫的展览中有一件最令人难受的作品:一尊可怕的原尺寸仙女座青金石雕像。仙女座被锁链缠绕,海怪和巨鲨冲出海面压迫着它。很明显这是赫斯特依照斯皮尔伯格电影场景所制作出来的场景。而海浪则是参考了日本浮世绘画家葛饰北斋的画作。

赫斯特的自画像《破产的收藏家》,图片: Damien Hirst and Science Ltd. All rights reserved, DACS 2017

该如何去定义艺术的价值?是由市场来决定,还是由人眼来判断?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透过海关大楼里的杰出创作和格拉西宫里昂贵的伪造品展现了出来。在海关大楼的展览中,赫斯特创造了画家威廉·布莱克作品《跳蚤的鬼魂》(The Ghost of a Flea)的一个完美化身——有着小而复杂的脑袋,而又充满外来力量和人格;而在格拉西宫的展览中,这个鬼魂变成了一个60英尺高的大跨步的机器,其上覆满了像挤出的牙膏一样的白色扭曲的珊瑚。然而在同一展馆中,赫斯特则将自己化身为一位收藏家——双下巴、水桶腰,身体腐蚀处覆满珊瑚。且这个雕塑处在浮肿的凯撒铜像和梅塞施密特忧伤的半身人面像的风格之间。

“难以置信号残骸中的珍宝”之名也意味着这些作品虚构的过去和预见的未来。展览结束后,每一件作品将会进行拍卖。无法收藏容纳巨怪的藏家可以购买签署有“在此梦中”(In this Dream)的画作。但这很难让人想象到这些对达明安·赫斯特来说是有价值的。真正的艺术作品存在于摄人眼球的视觉中,存在于一生的景观中——在他那无与伦比的精妙博物馆中。

据悉,“难以置信号残骸中的珍宝”于威尼斯海关大楼博物馆和格拉西宫的展览将持续至12月3日。(文章来源:the Guardian,作者:Laura Cumming;编译/李琦卉)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