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元补习费 ‖ 窦小四
二十二元补习费
文／窦小四
“学校说了，这个寒假，能补习的，有条件补习的同学，一定要补习。一个月时间，补习费一人二十二元，全部用来买补习资料。”说完了这句话的班主任走下了讲台，拿着笔和本子，开始统计要补习的同学的名单。
轮到我的时候，我站起来，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也不敢看老师的眼睛和老师手中的纸和笔。
老师也并不催我，我能感觉到，他只是非常耐心的，可能也是内心里充满了猜度地在等待着我的答案，补还是不补。
沉默了半晌，我终于鼓足了全部的勇气，给老师说：“老师，我不补习。”我的声音小的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老师就用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问我：“你为什么不补？”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抵着头，我的眼睛看着我自己的手，我的瘦弱的手不停地绞着绑着我的黄褐色的衣襟。
“你必须要补，补习费现在可以先不交，但是下周一必须交。”
接下来的日子令我心慌的有些难熬，可是，那难熬的日子却又奔跑地十分地迅即。
我是多么希望接下来的那个周一永远都不要来啊，我是多么盼望着老师能把补习这件事给忘掉。
然而，像一堵厚重的黑色的土墙一样的周一确实来了，它确实准确无误地矗立在了我的面前，它也确实准确无误地来到了我的班主任面前。
教室里鸦雀无声，班主任走了进来，他走上了讲台，开始逐一念出还没有交补习费的学生的名单，在念这些名字之前，他说：“在早读之前，我来说一下关于补习费的事。学校突然催得很急，今天之内必须交上，以下是还没有交补习费的同学的名单，等我念结束，没交的同学就出去想办法。”
在我战战兢兢终于无可避免地从老师的口中听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和在我的名字之前被念到名字的同学一样，快速地走出了教室。
十二月份的北方的早晨六点多，天还很黑，只高阔而遥远的天际上，清醒地布局出一绺黛青似的蓝，我只瞥了一眼，便很快地右拐，又很快地走过了教室侧面的那十步之遥的台阶以后，我就又很快地右拐，再走五六步路，我就完全把我自己淹没在教室的屋檐下那漆黑的黑暗里了。
我踮起脚尖，我背过双手去，我用后背和脚底贴近了坚硬而冰冷的墙壁，我用牙咬着嘴唇，我抬起头望着我眼前的在稀疏而昏暗的灯光下娟娟地飞舞着弟弟黄褐色的雪花，以及在那扬扬地飘舞着的雪花背后不远处老师们的寝室，那是一排土房子，和更远处兽脊一样隆起的乌黑的山峦，以及被漆黑将它们和那山峦连接在一起的高高低低的树，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我不知道我该向哪里去。
突然，我突然就想起，在附近，就在这附近，有我的一位亲戚，他家是比较富有的，那么，我能不能先去借二十二元回来交给老师呢？
我踌躇了好久，我望着娟娟又扬扬飞舞着的在昏黄的路灯下黄褐色的雪花，给自己鼓了一次又一次勇气，终于，我迟疑着走近了我的那位亲戚的家。
他家的院门敞开着，他住的房屋里灯火通明，我依旧是迟疑着不敢敲门。
他却拉开房门出来倒水，出来倒水的他，就恰好看到了已经被雪花下得盖住了头发和眉毛的十六岁的我。
他招呼我进去，他让我坐下，他的温暖的房间里的温暖的气息很快融化了那些堆积在我的头发上和眉毛上的雪花，然而，我内心里的胆怯和恐惧却依旧如冰棱一般硬生生地矗立着，我不敢坐下，我只是低着头，用我的瘦弱的双手绞着绑着我的黄褐色的衣襟，不敢说一个字。
我的亲戚就弯下腰，从他的熊熊燃烧着的火炉上的三个雪白的花卷中，挑出了一个已经烤热了的花卷递到了我的手上，然而，我依旧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他就坐在了他的床边上，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抽，抽着烟的他，又重新把脸转向了我，在烟雾缭绕中，笑眯眯地问我：“狗儿，你到底咋了？”
再不说就白来了，而且再不说，我是根本就不会再有旁的办法可想了。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就终于说出了我想借钱的事。
他沉默了片刻，又抽了一口烟，抽完之后，他又沉默了片刻，沉默完之后，他又用劲抽了几口烟，就这样，那支夹在他指间的烟就被他抽完了，我依旧站在刚进门的位置，不敢动。
扔掉烟屁股的他，就走了过来，走了过来的他，一边语气很凝重、很吃力、很无可奈何地给我说：“狗儿，藏真个没，对不住你，藏没了没办法，这两个花卷已经烤的很热了，你拿回去吃吧，念书娃娃不能饿着念书，天气还这么冷，在下雪。”
听清楚了他的话以后，我迅速地把之前他放在我手中的花卷伸手放在了离我近旁的他刚才拿烟的桌子边儿上，然后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之后，就转身把自己走进了茫茫的风雪之中。
我果断而勇敢地走进了教室，我不再惧怕老师的询问的眼光了，我走到我自己的位置前，坐下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我不念书了。
然而，当我还没有收拾结束时候，我们的班主任就走了进来，他看到了我，他看到了我
脸上的严肃而沉默的表情，以及方才在路上又飘落在我的头发和我的眉毛上的白雪。
他径直走了过来，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冰凉的头顶，弯下腰把我的已然装进书包里的书本一一掏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把他的右手从他的左胸的口袋里伸了进去，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把零碎的钱币来，数了数，他说：“娃，够二十二元，你现在坐下，安心早读。”
我坐下来，趴在桌子上，泪如雨下。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公开出版发行，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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