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杂记】盛三伯
盛是我的一位堂伯,他在家里排行第三,同辈人叫他“阿盛”或“盛哥”,小辈人譬如我这一代称他“三伯”或“三叔”。
他身高体梧,长脸大眼,嘴大唇厚。在镇里辗米厂工作,每天晚上回来,车尾架上会搭着半包米碎,还有一些鱼。
盛三伯喜欢喝二两酒,一到晚上,门口聚集几个常客:鸡支千、光头七、三千话、尕子士(尕子,乡下对青蛙的叫法。)、剐猪丰。
村里人几乎每人都有“花名”,当面会恭敬称辈份,背后说起某人脱口而出叫花名。譬如盛三伯,当面会叫“盛三伯”,一转便叫“猪头盛”。
酒意深了,把上衣一脱,站在门口中,扎下架马,嘴巴不停地大声呼喝着,向他的“粉丝”们露几手功夫。
盛三伯习的是南拳,讲究桥马。所以每次他喝高了,扎下架马让大家踢他的脚。
村里有首歌谣,内容是笑话盛三伯嘴馋的。盛三伯的子女如果同别人吵架时,别人就会唱着:猪头盛,嘴楚楚(楚楚-歪歪的意思)。偷鸡蛋,薄(换)志粑(鱼炸)。人讲伊(他),伊讲我。人打伊,伊打我。
晚上,盛三伯坐四方桌喝酒,我们就坐门口的树头,竹堆,看着他喝酒听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故事。
讲的故事有许多,大多是讲瓦岗寨讲说唐讲封神。
盛三伯最常讲的是薛仁贵,讲到起劲时,操起门口的竹竿当枪,当众比划起来。
有时喝多了,讲的某个故事细节跟前一晚的不同,有人纠正他时,他睁圆眼不高兴了:讲雇不要博雇,博了这雇不能讲了。
到这时,他停止不往下讲了,大家责怪那人,那人跟他道歉了,盛三伯训那人几句。才接着说。
他最喜欢讲他吓跑劫匪的经历,常常引以为傲。讲到得意时,㕲一声跃身起来,跳到门口的石辗上扎下架马后说:真的没死过,我一扎下马,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打我的脚骨,也不查查我猪头盛是谁!哼!走慢半步,脚骨都打断十八碌(截)。
就在他吹得天花乱坠时,他老婆冷不防走出来挖苦他:吓得裤都漏(掉)了,硬是讲得割L绑浪那么厉害。
被老婆一顿抢白,戳穿他的底了,盛三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朝着老婆咆哮着:八塌塌鲁那姨个臭臭支,老纪喔,我凑鲁有仇啊?鲁长日打我鼓柄(你整天跟我作对)。
大部分时候,他老婆三娘也朝着他吼道:哦呵,切支破!打靶德,去咧,去八黄土康啊!(黄土康~黄土洞)
盛三伯遇劫的故事,听大人讲过。七十年代中期的某天夜里,盛三伯在镇里跟朋友喝酒,半夜才醉熏熏地骑着单车回村。回到半路的一处小树林,被“打脚骨”(抢劫)的贼用绳索绊倒了,他站起来时,皮带断了,裤子往下掉,他双手撑着裤头往上扯。“打脚骨”的贼借着手电光认出盛三伯,赶紧逃跑了。原来盛三伯曾经当过造反派,那贼看到他摸着裤头以为他掏枪。
读五年级时,盛三伯把我和他二儿子志树,还有几个堂兄弟招集起来,每晚在他家门口教我们南拳。最后,只有我和志树志彪志全几个堂兄弟坚持下来,其他人都半途退出了。
八十年代初,逢年过节,或是庙宇的神诞期,或是年例,乡下兴起演大戏。盛三伯是我们远近几条村的指会(即理事)。庙里做大戏,戏班的花旦来庙里拜神,跟盛三伯握手。他握着花旦又白又嫩又滑的小手,加上花旦那一身香气罩向他,有如电击,整个人都呆了。他失态地紧紧握着花旦的手,人家挣了几次才挣脱,他才回过神来。
有人问他:三伯,花旦的手握着爽吧。他连声答道:爽,爽,爽!这样的手握着,如电流一直痹到L心。
小镇在八十年代初,街上有许多扒手。每逢新电影上映或节日,这些扒手就到电影院或街上伺机行窃。
有回在电影院门口,盛三伯抓了两个正在行窃的扒手。
听当时在现场的堂叔旺讲,扒手也懂功夫,盛哥揪着刚扒窃了别人钱包的扒手,扒手一个反手探向他的裤裆,盛三伯伸手一档顺势扣着扒手的手腕,扒手挣了几下没能挣脱。就在此时,扒手旁边的同伙朝盛三伯踢来一脚,盛三伯另一只抓住踢来的脚一拉,那个同伙被盛三伯抓住脚一拉,整个人扑到盛三伯跟前,盛三伯说时迟那时快松开抓脚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卡着那个扒手的下巴骨喝道:老纪刹,勿郁,北得吗?(知道吗)?这招叫鲤鱼串鳃,你要生还是要死?
后来,盛三伯在他家门口讲起抓扒手的事时,他说,扒钱包的那个扒手,他来一招“猴子偷桃”,我伸手锁着他的手。另一个踢我,我就势避开,一只手抓紧他的脚使力一拉,来个“生猪入笼”,然后一个鲤鱼串鳃扣住他的下巴骨,他动也动不了。
事后,他对我们说,猴子偷桃,阴招,有失武德,不能使,别人会耻笑。
堂哥志华在广州买了房子,接盛三伯跟盛三娘去广州住,不到半个月就跑回来。他说,我们做田人,每天看不到田,心里就发虚,不安宁。
2021-06-19,晚,整理于雨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