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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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批阅学生的随笔，读到了这篇文章，深深被打动。点点滴滴、细细碎碎，从小作者娓娓道来中，我读到了真，读到了善，读到了祖孙情深，读到了人性的美好。征得本人同意，作为写人记事类文章的范文讲评，同步推送“杨春林”的班微信公众号留下一段记忆。篇幅偏长，略有删减。

本以为2020年的开端已经是够惨绝人寰了，没曾想噩梦一直在身边打转，渐近渐远又回到五月。这本该是个万物复苏，充满希望的一月，我却在黑色的裂缝里越陷越深。还好，我最近开始挣扎着脱身，尽管仍有生理上或者心理上的折磨，但是总归能够控制自己。

刚读了《弄堂里的白马》，孙老师解读了文中“人生难得喘息，多半苦闷”的意蕴，我却读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小孩从门缝看北路人与白马远去的场景在我看来，是历史文化的由古至今，新陈代谢，改朝换代，是一切好似命运的轮回，而小孩又是一个时代的端点。上个历史中北路人与白马逐渐隐去，消逝，新一代的“我们”见证历史的交替。一段历史的陨落固然悲恸，但是轮回的起点又能重新燃起希望。

五月给我最大的痛苦便是爷爷的离世，五月给我最大的礼物也是爷爷的离开。家中一直疾病缠身的其实是奶奶，经常会在静下时试想如果奶奶走了，我会如何以泪洗面或者将自己深深地埋进苦痛中去，没想到先来打击我的是潘阿龙这个小老头。

爷爷以前是当兵的，他身高不高，一米六不到，相比之下奶奶显得有点魁梧。我小时候总会望望他说：“我以后肯定长得比你高！”他就会用杭州话调侃我：“你要是比我矮嘛完蛋了喽，你说是不是，我门榕榕嘛以后肯定比奶奶要高的。”现在我确实比奶奶高了，不过那是因为她年纪大了身体都开始“缩水”了。

老头子是1941年生的，他经历过文革，难免他的思想带有封建，不得不承认，这个老顽固还有地域歧视，他总是说AH人坏得不得了。就因为这，上次带FF回家我还骗他说同学是江苏人。他总会看看电视机里放的保健品广告然后嗤之以鼻，但还是傻傻地去现场听讲座然后把保健品采购回去“讨好”奶奶。奶奶是明智的，奶奶是机智的，奶奶没见状都会对他一顿奚落。不难看出他“妻管严”的属性。也是，他没有文化的，小学毕业的爷爷连写自己名字都歪歪扭扭。他到走前床头放的小本子上还写着报纸上抄来的养生偏方，小本子里夹的小卡片都是买补品的电话还有优惠券。这些都是为生病的奶奶做的。

小老头不爱用那些现代化的玩意儿，电热水壶他都信不过。所以他每天清晨鸟儿开始鸣叫太阳刚摸上他的脸，就爬起来在家门口的小庭院里发煤炉了，发完煤炉好烧水，一天能烧十几二十把热水壶。这些水用来给奶奶做饭，泡茶，洗衣服；冬天里就拿来泡脚；用不惯浴霸就用烧的水洗澡……还没上初中前，我双休日都帮忙砍柴烧水，他知道我的脾性，我哪是愿意帮忙啊，我就是贪玩儿，像个皮猴子一般眼盯着蜂窝煤就着干柴熊熊燃烧的样子，我也是忍不住想点着玩。

那么，柴火都是来的呢？老头子每天午觉醒来闲逛的时候都会到处看看有没有人家丢弃的家具，运气好的时候能找到大物件，他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拾掇回来。上一辈的农村里的老年人都有一个翻垃圾桶的通病，老头子也不例外，垃圾箱宛如聚宝盆，他总能找到很多塑料瓶还有废纸拿去卖。老爸老妈还有我都劝他很多回了，但是这老头儿倔啊！能省一分是一分。

说到省啊，我们家这两个老人真是让人又好笑又心疼。他们每一顿饭烧好，都又一次次热了吃吃了热。几盘菜翻煮一天两天营养没有了，口感也不好。不用电热水壶不也是因为这个嘛？他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省吃俭用的钱都为了谁啊，都是为了这么个孙女啊。

爷爷奶奶还背得动我的时候，我总会和他们一起去联华超市买东西，我会自己爬到购物车里，老爷子和老奶奶两个人轮流推我。去时我们乘超市的大巴，回时我们也乘超市的大巴。唯一的区别是，回来时基本下午两点，到了我的午觉时间，所以下了大巴他们背着睡着小猪回家了。街坊邻里的大叔大婶都会朝我喊：“脚啊没有了要！这么大还不自己走。”我半梦半醒地听着玩笑话，在爷爷奶奶背上安安稳稳到家。都说黄粱美梦是幻觉，那些年在佝偻脊背上做的梦哪一个不比黄粱美梦嘉上一等。

……

我仍然记得爷爷找到一顶“小黄人”图案的黄帽子还戴在头上向我炫耀，他还会踏着破三轮去医院给奶奶配药。我唤他的时候他就中气十足地应声“诶”。我记得很清楚他说要带我去四季青买衣服。我深知没有以后了，我清醒地知道有一位通往西方极乐世界的指路人将他带走了。我本不信佛，但这次我也卖力祈求上苍能让这个劳碌一生的老头子能在天上好好享清福，别再为生计操心了。

他离开是5月6日6:25。得知消息的我在5月7 。5月6日，正是是我的生日后两天，或许老天早就安排在这样的一天在这样的时期带走，就好像是我的诞生延续了他的离开。为什么说这也是一份礼物，我5月7日对他说的心里话可以反映：

爷爷，没想到你走的那么突然，说实话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挺生气的，因为你让奶奶哭了，我很舍不得你，同时我想说我很爱你，我确实有后悔这句话我只能在心里讲给睡着的你了，但我也知道你听到了，孙女会好好照顾奶奶，你上路的时候别回头看，省得记挂又多了，有空的时候回梦里来看看我，看看奶奶。再见就不说了，我还要点难过的时间，爷爷我想你了。

我此刻看看手上奶奶年轻时候戴的上海镶金发条表，我爷爷生前一直戴的银色电子表，我突然有点明白《赤壁赋》的意思。和夏蝉的须臾相比，人确实活得长久，但是比那宇宙的永恒，我们为尘埃也不为过。人总会人间蒸发的，我们诞生的意义，无非是延续下一段生命，为生者创造回忆，为地球添些色彩。大多数人和我爷爷一样是个凡人，凡人正因为死亡，才让生命有了存在的意义。凡事都有比较，连死亡都不存在的话生存又怎么会存在呢？终将有一天，奶奶也会离开，我也会离开，到那时，希望我的子孙也能对着我的遗像释怀。

仅以此篇回忆我的人生，致敬我的爷爷，并正式向他道别。

再见，我的小老头，你好，我的十七岁。

杨春林， 杭州市优秀教师， 语文教学大赛全国一等奖。杭州市优秀班主任、杭州市首批名班主任工作室领衔人， 浙江班主任网络研修团队创始人。浙大等多所高校培训讲师，国培、省培授课教师。《班主任》 《新班主任》  等媒体封面人物， 浙江 2015 年教育新闻人物，著有 《变出品牌班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