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过继奶奶(娘家是关城)
我的奶奶,圈头西街陈氏,父亲三岁时,奶奶去世。第二年,按照族门规矩,父亲过继到北院的一个爷爷家。过继奶奶,关城前街张氏。
父亲进了北院,过继奶奶对上门儿子视如己出,幼小丧母的父亲又获得了春晖般的母爱。
北院在村西坑岸边。两间破旧的蓝砖正房,一间破旧的西房,向西开着两扇小木门,出门就是河岸,出门就能上船到园田劳作。在村里,这样的住房算不错的,毕竟是个独门独院,这是两位老人用大半生心血换来的全部家业。
两年后,过继爷爷不幸病故,也就有了扛魂幡,送坟莹的孝子。
过继奶奶家姐妹四人,自己排行大姐。未出阁前,她与外曾祖父母共同操持生计,是老张家的主心骨。出阁后离开家门,立马放下在娘家时指使众妹妹干这儿干那儿的身价,服服帖帖听从婆母使唤。
过继奶奶在家时,外曾祖母吃斋念佛,虔诚甚笃。在家里,或跪念,或站念,念得一心不乱,仿佛身之内外都为佛光沐浴。每到初一十五,外曾祖母准时上香,上香之后,合掌肃立,口中默念:“愿此香花云,直达三宝所。愿慈悲垂护,赐予众生乐…………”
父母的一言一行都是对儿女的身教,受母亲的影响,过继奶奶从作闺女年代就有了积德行善周济穷人的心,并把这颗心带到婆家。
黑暗的旧中国,白洋淀人不管是打渔为生的,还是种田糊口的,十之八九在贫困线上挣扎。过继奶奶家有几亩洼场地,靠族门当家,夹河泥垫成园田,勉强种田糊口。
在我们这个小村,常有人家揭不开锅,常有人家蜷缩在屋内忍饥挨饿。向别人借点口粮,除了财主,谁比谁也强不了多少。再说,张口向别人摘借,总是口难开,担心碰壁灰溜溜。可是,拿着个面瓢或小纸笸箩到过继奶奶家摘借的人从来没有碰过壁,那怕家里只有几斤面,也不让乡亲白找上门来。摘借的人接过面,感激不尽,不知说什么好。过继奶奶总是怀着解人之难的欣慰说:“别不好意思,谁过日子都有个一时不便。咱们活在一块土上,入门不见出门见。再说,这个小村里,咱们同姓,往前推几代,这是一家人呢,何必见外?”
那年发大水,庄田被淹了,许多淀里人划船沿白沟河到雄县、新城逃荒要饭。到了冬天,结冰前他们才含着泪水回到家中。过年时,一家人上有老,下有小,还吃着糠拌野菜做的墨绿色团团。过继奶奶看到后,噙着泪水回到家中,把家里不多的白面送去二斤,说:“全家人苦扒苦掖一年了,也该吃顿净面饺子,给你们。”常言道,饿了给一口,饱了给一斗,这二斤白面让一家人感动地流下了泪水,不知说什么好。
过继奶奶周济穷人,她自己也有不便的时候。有时头疼脑热,席织少了,或苇席价格下跌了,家里就面临着断顿的窘境。此时过继奶奶早做打算,把淀里的黄古苗、白花菜、皮条芒子搀到面里,以防断顿的尴尬。说真的,过继奶奶还是把过日子的好手。
一年年过去了,在小小的水庄过继奶奶就有了积德行善的名声。按传统说法,积德行善的女人会有五男二女的福分,怎么让父亲过继到门下?做闺女的年代,过继奶奶无兄无弟,每年霜降以后,姐妹几个拿着镰刀和年迈的父亲划船收割芦苇。淀里有时水位高,不少苇田浸沒在水中,姐妹淌着水挥动镰刀收割,水像刀子扎似的冰凉。天长日久,过继奶奶落下妇科病,这病留下终生不孕的贻害。
父亲过继到北院,过继奶奶关怀备至,把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让父亲读私塾(私塾开办了不到二年)。学了一段时间,父亲放学后回家背诵《百家姓》、《弟子规》时,过继奶奶眉开眼笑,说:“这八成是条有出息的汉子,将来会支撑门面,会为穷人办更多事情。”
有程子,家里断白面已有十晌半月了,过继奶奶说:“这怎么行!孩子上学够累的,怎么连口白面也吃不上?”之后她沒日沒夜地织席,赶出了十几片,在端村集上卖了买回几斤白面。回到村后,船泊在东坑北岸。过继奶奶下船后,感到刺鼻的气味扑来,连咳几声。抬头一望,只见村里的奶奶庙破旧窗格孑中飘出缕缕青烟。她怕发生火灾,急推开庙门。只见地上坐着两个常到村里要饭的老花子,衣服褴褛,脸面苍苍灰褐色,一副憔悴可怜容,他俩正在点燃一把柴草烤辣椒。过继奶奶急问:“你们这是干什么?”戴破毡帽的那位说:“他这两天冻病了,烤点辣椒让他吃了发发汗会好的。”
过继奶奶心情沉重,心想,佛常讲要普度众生,怎么不管管这些穷人?回到家,她和面做了两大碗热腾腾的面条端到庙里,两位老花子伸出颤抖的手接过碗,口中默默叨念:“活菩萨,活菩萨……”
抗日战争爆发后,父亲参加了抗日区小队,后又调往容城县公安局工作。过继奶奶不辞辛劳,帮母亲拉帮孩儿兵,留给姐姐们慈悲、疼爱子孙的印象。
在我出生前,过继奶奶就去世了,享年六十六岁。
我在生产队劳动的那几年,田间劳作抽地头烟时,队里的老人常谈起过继奶奶,说她是个好人,是个可怜穷人积德行善的人。我听了,很欣慰,真切感到,金碑银碑,不如乡亲的口碑。
除夕、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我常常上坟祭祖,也常常屈膝跪在过继奶奶的坟茔前,口中默念:“奶奶,我不会忘记你,你传下来的家风我一定继承,一定力所能及地帮助贫困乡亲,为乡亲多办点儿实事。”………………
文/东屋居士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