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书有益)再见,我的礼乐
参与了筹备大会,见证了新成立龙蟠镇的印章交接及挂牌仪式,欢乐喜庆的氛围,突然被同事老徐的一句话打破:
“我们礼乐的吊牌早上已经全部取了下来……看着空落落的……”
印章已经上交封存;原来大门上的好多吊牌,都已经被取下,并换上了服务站的牌子;各种资料交接都在紧锣密鼓地签字置换;本来逢场,却没有一个群众前来办事;平常每天因为群众来电响起几十次的手机,悄无声息;同事们安静地整理自己的物品;文件柜的门上已经开始逐一贴上封条……
一切的一切,都在随时提醒我,礼乐的建制已经彻底结束并再见。从此以后,江湖上,只有礼乐的传说。
国家政策必须支持,区域调整、合乡并镇,是众望所归。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当然,也没有人阻挡。
我曾经脚下这片二十三平方公里的土地,经历了多次历史的沿革。
因为爱过,我相信,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如数家珍。
设置于民国二十九年(公元1940年),原名“五龙场”,有十二个堡,隶属南充县干草岭(龙蟠古地名)。得名源于境内有“回龙铺(铜钢铺村一社)、朱龙沟(上西城村三社)、石龙嘴(菜子沟村六社)、青龙嘴(五龙村五社)、旱龙山(礼乐院村三社)”等五处带“龙”字的地名。
共和国成立后,多次更名。1967年更名为“爱武公社”,1969年更名为“五龙公社”,1980年更名为“礼乐公社”,1984年正式确定名字为“礼乐乡人民政府”。
而今,在2019年,在经历了一个几乎完整跨越80年的轮回后,这片土地又被归属到龙蟠镇。
机构已经不再,我们必须离开。但临近离别的尾端,却有着许多的不舍和眷恋。
这是一片曾经让我们奉献过青春和热血的土地。
人生价值之一,在于经历。我们十分有幸,生在了一个见证共和国崛起的大时代。亘古未有的脱贫攻坚,让国家对农村基层付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关心关注,也让我们付出了应有的努力。
因为资源的匮乏,地理位置的限制,礼乐发展终究困难,时间已经印证了,即便是已经经过了八十年,依旧缓慢。但新时代的要求,更加愿意将礼乐放在与其他乡镇一起出发的起始点上。要想取得决定性胜利,付出更大的努力,是必须的。
我的二十八名乡干部,七十二名村干部,八名帮扶单位第一书记,还有一百多名帮扶干部,从来没有懈怠过。
每一户房屋、每一个院落、每一处道路,都有我们的足迹。我们将全乡的村道公路铺设到了接近一百公里,完全解决了群众的住房问题、交通问题、吃水问题、教育问题、医疗问题,还拓展了产业发展渠道,为后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全乡群众实现脱贫,困难群众都得到了应有的帮扶。
夙夜在公,殚精竭虑,用来形容我们礼乐的干部队伍,一点也不为过。即便是多年以后,谈起这段经历,也会激发起我们内心深处的自豪。毕竟,那么艰难卓绝的岁月,我们走过来了。
这是一片曾经让我们收获过温暖和热情的土地。
付出,终究是有回报的。因为扎实工作,我们收获了前所未有的来自群众的温情。只要干部下村,群众纷纷招呼,那种熟悉的程度,不亚于自己的亲人。我和全体同事们一道,挽救了多个因为灾难或者疾病危急存亡的家庭和生命,看着他们的孩子没有因贫失学,他们的家庭没有因为疾病而拖垮,他们个人没有因为无钱而放弃治疗,那种欣慰,无与伦比。
正因为如此,我们得到了群众的嘉奖。除了送给乡上的四面锦旗,我自己个人还得到了三面。这些制作成本并不贵重的锦旗,却满满地表述着礼乐乡亲们厚重的情意。当然,更加有价值的,是群众的口碑,是我们获得过的那些前所未有的表扬和赞许。
这是一片曾经让我们付出过辛酸和泪水的土地。
新时代环境下,不断变革,而那些来自于基层的阵痛,只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才了解。我们曾经一个月收发一千多份文件,曾经一年召开或者参加四百多次会议,曾经一年连续上班超过三百天,曾经随时下村每天奔波上百里……
我们也曾经被蛮横不讲理的群众冤枉过、埋怨过、威胁过、辱骂过,甚至殴打过。在这种冲突面前,尽管我们转换成了弱势群体,但是那些委屈和艰难,却无法对外界言说。
但仔细回想起来,却似乎不能责骂他们的素质低下,只能期望于,这个时代还有极大的发展空间,我们的付出还有极大的缺陷和不足。
这是一片曾经让我们得到过锻炼和成长的土地。
之前,我们难以想象群众的穷苦、闭塞,更没有见过人性的懒惰、贪婪。我们甚至天真地认为所有的百姓都是天然的勤劳、善良,我们以为所有的政策都能得到顺利的落实和群众的配合。然后,生活给我们上了严重的一课。让我们知道了该如何去应对必须面对的风险,去解决那些因为新的条件形势而不断滋生的困难。
我们的干部见识了小说都不敢杜撰的情节,也经历了书本上根本不可能学到的经验。直至如今,我都对那些所谓脱贫攻坚题材的小说和文献不屑一顾,因为我相信,他无论怎么写,都不会有我们经历过的现实来得精彩和曲折。
所幸,我们曾经拥有过一支对群众和工作充满热情的同事团队。
他们中间,有的忍着自己的病痛,坚守在工作第一线。有的不顾生病的孩子,还在办公室迎接检查。更有的失去了亲人,都没有动摇他干事创业的信心。数不清有多少同事,因为工作而受伤、而生病、而受委屈。也数不清有多少的同事,因为忙于工作,而疏忽了家庭,甚至把自己最为暴躁的一面留给了最亲近的家人。
事情太多太杂,忍受着来自各方面无形的压力,时间久了,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会有情绪。还好,同事们有情绪,都会主动给我讲,也会主动寻求适当的机会爆发。但是,发泄过后,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从来不会影响后续的工作。
重大问题,我们都会一起商量,共同研讨解决的办法。争议是必须有的,争议之后,剩下的就是一致,就是团结。有这样一个核心团队,几乎没有遇到难以化解的困难。
更可敬的是我们的村干部。在他们中,大多年龄偏老,早已超过退休的年龄。但为了党的事业,他们得到了群众的拥戴,依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而且懂规矩,识大体,顾大局,始终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从来不会懈怠摔责。
工作上,这些老同志尊重我们是领导,尊重并服从我们的安排。但在生活上,这些老人家却如同我们的父辈,始终关心着我们。让我们尽可能获得经验,少受委屈,还能经常获得他们有价值的意见和建议。
能够得到这些先辈们的支持,是我们工作中最大的幸运。
因为压力巨大,也有些干部被迫辞职。
但对于理解他们的我而言,并非外界所说,是迫于工作压力选择逃避。与其说他们是因为压力,不如说是因为高强度的工作无法创业而带来的经济窘迫。
太多的干部,付出与收获已经严重不成正比。子女要结婚,要买房,自己经济严重下滑,家里成员需要照顾。因为自己是干部,家人和亲属就不能享受一些政策优待。这些都是摆在村干部面前的现实问题。有太多的干部,因为忙于职守,放弃了自己的手艺和土地或者既往从事的种养殖。肥沃了百姓的园,却荒芜了自家的田。
也有好几位村干部,因为积劳成疾,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或者是自己的长期疾病没有机会照护,只好在工作稍微松懈后,才抽出时间前去治疗,而受到了家人的埋怨、子女的不解、医生的责骂。
从一定的角度上讲,我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一伙能够共同奋斗、共同吃苦、共同努力的干部,还有他们的家人。
曾经有多位干部的家属在我面前哭诉家庭遇到的困难、自己面临的困境。只是可惜,迫于制度的压力和规矩的约束,在我这,能够给予他们的,全部都是责任和压力,却没有分毫的好处和金钱。
我也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埋怨过我。正因为如此,这种品格才显得十分高贵。
永远应该铭记的,还有那些和我一道,为工作奋力拼搏的广大乡干部。
他们之间,年龄最大的五十七八,年龄最小的二十三四,中年人占据了绝大多数。这一群人,如同兄弟姊妹一般的情感,遇到事情一起做,遇到困难一起上,在工作上自觉分担,在生活上相互照护。虽然有那么个别人总是习惯甩锅、偷懒、推责、躲事,但是一定程度上,确实是因为能力不足。
而我们年龄最大的周姐,竟然一直工作到了退休的当天。年龄最大的李主席,都还奋斗在工作一线上。
从时间角度上来说,和这些同事在一起的经历和分享,已经远远超过了家人。我们在一起加班,在一起熬夜,在一起值守,在一起下村,在一起吵架,几乎从来没有分过彼此。这种情谊,难能可贵。
因为过度勤苦,他们中间,有的拖垮了久病的身体,有的拖延了既定的婚期,有的错失了儿女的大事,有的失去了孕育的胎儿,有的得到了家人的怀疑。细细想来,竟然十分辛酸。
所幸,一切的努力,都有回报。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历经了最近几年翻天覆地的变迁,礼乐的山水,已经完全实现了旧貌换新颜。全乡上下,已经难得见到一处破败的房屋,境内交通四通八达,村村产业兴旺,群众安居乐业。
看着群众赞许的眼神和富足的气质,让我颇感欣慰。
而今,是离开的时候了。
这里的所有的快乐和付出,所有的心酸和汗水,所有的埋怨和愤怒,都化作了曾经的过往。凡是过往,皆为序章。凡是心情,皆为经历。
我要感谢我们曾经的团队,一起打拼,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我要感谢我们曾经的战友,一起工作,走过了艰难的岁月。我要感谢我们服务的群众,一起努力,获得了脱贫的胜利。我要感谢我们伟大的组织,一起奋斗,成就了感人的辉煌。
而今,是离开的时候了。
因为区划调整,礼乐、龙蟠、集凤、桃园,四个乡镇一道,合并为龙蟠镇。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一切也都是永远的结束。
前进的路上,永无止境。年轻的同事们,还需要更好的平台,年老的同事们,要追求更好的归宿。天下宴席,最终都会曲终人散。时代在进步,礼乐也必将走向它最终该去的地方。
在区上人事安排大会召开后的短短一天,已经先后有数百名亲友,以各种方式表达,并关心着我和同事们的去留。倒不是去到的地方有多么的优越,也不是离开的地方有多么的失落。只是这一种心情传递这音讯,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始终关注着我们,颇感欣慰。
同事们都在说笑着,我们是礼乐最后一代班子,这里面还有末代书记、末代乡长,更有其他职位。说着说着,就变得沉默,就成了眼泪。
值得庆幸的,我们能够最终以正面的形象,载入礼乐的发展史册。
但我深信,礼乐的今天,绝对不是最后绝响。他还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健康地发展下去,而且一定会越来越好。礼乐人民,必将过上更加富足的生活。
明天,一定会更好。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一起奋斗过的团队,献给我们一起付出过的土地,献给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岁月。
再见,我的礼乐!
文章,记述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