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林立:岁月神偷
岁月神偷
文 | 林立
奶奶去世的那年,也就是2003年,我不满十岁。本来是想在2013年奶奶的十年祭日上写一篇文章来一次庄重的纪念,但无奈那时自己学业繁重,再加上“拖拉”的坏习惯,所以也就一直未能如愿。如今写下来,希望能有所弥补,也遂了自己的愿,让自己的内心稍稍轻松。
好像在我印象中,关于奶奶的记忆,大多发生在春季。
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奶奶通常会坐在大客厅里的织布机前,一坐便是一整天。
那时候的天特别蓝,空气中满是青草鲜花的味道,小院的上空被椿树遮蔽,燕子啾啾,屋里屋外来回旋飞。完全是一片盎然的春意!
可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奶奶不像其他老太太一样,搬个小凳子,到那些专门的“聊天中心”去,跟老头老太太聊天,晒晒太阳,散散心。
她给我的,永远是那个趴在织布机前织布的瘦小的背影。
所以事到如今,只要一想到奶奶,耳朵里就充盈着“唧唧”的机杼声,但我不明白的是,那个复杂的庞然大物,竟然被她运用得出神入化,好像不是在织布,而是在搞艺术,小时候没看懂,如今也不懂。
各种颜色的棉线,被整齐划一地排列在织布机上,不同的线梭,穿梭在复杂的线之间,那双已不在年轻的手,却运用得胜过年轻的手。一匹匹崭新的布,一匹匹颜色鲜艳条纹相间的布,一匹匹令能干的年轻妇女都眼红的布,被送到大儿子儿媳、小儿子儿媳、大女儿女婿、小女儿女婿那里。
奶奶眯着她那双眼睛,露出了很欣慰的笑容,可没笑多久,她就病倒了。
家人都说奶奶是累倒的,语气中对奶奶是既责怪,但更多的是无奈。后来上医院一检查,才知厄运刚刚开始,奶奶患了骨癌,而且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从此之后,全家人再也没有了责怪。
奶奶的外甥在县里,所以会隔三差五地开车来接奶奶到县医院做做检查,抓着中药。我也就会经常坐车到县城去,有时还能住住宾馆。说实话,兴奋是大于悲痛的,原因有二,一是我能经常去县城,而其他小朋友却不能,他们总是会向我打听,县城是什么样的,等我一番宏论后,他们就会投来倾羡的目光;二是因为当时的我以为,虽然奶奶得了病,但只要进了医院,就一定会好的。那时候的医院,在我心中,就是一个无所不能之地。连大队里小小的卫生所就能治好可怕的红眼病(那时候的我们以为,得了红眼病的人,不能看他的眼睛,否则,也会得病),一个小小的癌,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可奶奶不久便卧床不起了。这是出乎我意料的,更出乎意料的,奶奶没过几天就不能吃饭了。
不能吃饭,光靠喝水,补充不了营养,本来就瘦小的奶奶,愈发地瘦弱,,骨瘦如柴,根本不为过,那时的她,好像只有五六十斤。人一瘦,尤其是那种病态的瘦,最容易在脸上显露。刚病的那些日子,我只要一放学,就会跑到奶奶睡的那间朝南的卧室,陪她讲讲学校发生的事,讲讲自己怎样怎样又受到老师表扬了,不时还会摘点儿野花,放到那个安着旧窗纱的窗台上,捉点儿蝴蝶装饰下那个黑黑的卧室。可后来奶奶病情加重了,病态的瘦在脸上表现得极其明显,我已辨不出来,这个躺在稻草垫的床上的、总是对着我笑的人,竟是我的奶奶。说实话,我害怕当时奶奶的样子,觉得很可怕。所以,我不再天天去奶奶那儿了,只是有时会跟着爷爷爸妈等大人一起进去,平时只是站在房门口,偷偷地看看听听里面的动静。
那天,跟往常一样,奶奶因为病痛的折磨,在房内痛苦呻吟。不同的是,那次,奶奶还喊着我的名字。
我鼓起勇气慢慢走进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黑黑的房间,奶奶依旧不断喊着我的名字,我试着去答应,不知是声音太小还是奶奶的病导致没有听到,直到我走到床前,走到她身边,让她用她那双已经凹陷得可怕的眼睛看见,她才停止呼喊。
她让我不要害怕,叫我把不远处立柜抽屉中的纳鞋底用的锥子给她。她说话的声音完全靠的气音,断断续续。
我那时小,不知道奶奶要干嘛,只是按照她说的做,把锥子给了她,然后就逃了出去。
过了没多久,就听到奶奶的卧室满是哭泣的声音,我听到爷爷这个一家之主带着哭腔大声叱责:“锥子扎不死人的,你认为你还有气力扎死自己?扎不死的,扎不死的……”爷爷喃喃重复着,像是丢了魂儿。我好像听到了奶奶的呜咽,整个房间,充盈着男人女人小孩的哭声……
虽然奶奶想结束自己生命的行为被爷爷及时发现并制止,但我仍难逃厉声责骂,连平时从不骂我的爷爷也骂我了,我哭了,但我并不委屈,我知道,我的确是错了。
后来,事情发展得合乎自然,生命终究熬不过时间。奶奶在病床上卧了两个月,靠喝水维持着生命,最终还是在病痛中闭上了那双凹陷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后来也是那样,找乐队、请道士、放鞭炮,伴着丧礼,一切都那么热闹,家人一个个哭肿了眼,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不管是脆弱还是坚强。每一个人都穿戴着悲戚的白色。
花谢花开了十几回,一年祭,两年祭,三年祭,奶奶彻彻底底地离开了让她受了一辈子苦难的世界,她一生付出,却没能等到收获的季节,甚至连一张遗照也没有。
时至今日,母亲还会经常对我说:“你奶奶生前总是说你胆子太小,说她死后,要保佑她的孙儿,让你考上大学,让你变得勇敢,成为一个男子汉!”每每听到母亲这样轻松地说着关于奶奶的往事,其实都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轻松的话语,重重地锤击着我的心。
我想,奶奶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是不是因为我不敢在她病重之时进房看望她?我甚至又回想到自己把那把锋利的锥子递给了奶奶那只颤巍巍的手上的场景,虽然家人都忘却了这件事,但是那把锋利的锥子仿佛扎在我的心上,至今仍然感到疼痛,尽管我知道奶奶根本不会怪我。
就像电影《岁月神偷》中所说的:“在变幻的生命里,岁月,原来是最大的小偷。”岁月这个神偷,偷走了奶奶的病痛,也偷走了奶奶的生命,偷走了那段时光,偷走了普通人的悲与喜。
我看着窗外,闻到熟悉的花香,看到燕子整齐地排在窗外的的电线上,摸着床上的奶奶织的床单,我不禁想起了那个只属于春天的奶奶。
奶奶,您还好吗?
作 者 简 介
林立,湖北孝昌人,90后,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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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