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有百姿,人有百态
前几日是杨绛先生逝世四周年,对于这样一位可以不愧于“先生”称号的学者,我们始终带有敬意。而这几日有幸拜读了杨绛先生的《洗澡》一书,内心也有些许感触,但我想这样的感触还是太浅。杨绛先生曾说:“年轻的时候以为不读书不足以了解人生,直到后来才发现如果不了解人生,是读不懂书的。读书的意义大概就是用生活所感去读书,用读书所得去生活吧。”而先生的这部《洗澡》也是这样来写成的,用生活所历来缓缓写出,从容不迫,却又带有一股暗流,戳至人心。《洗澡》一书最早出版于1988年。这部长篇小说以解放后知识分子第一次思想改造运动为背景,写出了从解放到“三反”期间,知识分子的群像和变化。这些知识分子形象,个个带有特点:余楠的世故圆滑;姜敏的表里不一;江滔滔和施妮娜的自私虚伪;杜丽琳的高情商;姚宓的从容;许彦成木讷下的激动等等,他们是笔下之人却又似生活中真有其人般的存在。当然关于这一点的疑惑,杨绛先生在这部小说的前言就已道出:“我掇拾了惯见的嘴脸、皮毛、爪牙、须发、以至尾巴,但绝不撞用'只此一家,严防顶替’的货色。”所以他们是存在着的,但又不是集中存在的,那些先生所见之人,所感、历之事,在这部小说中得到的是一种集合式的反映。同时在前言中,先生也提及为何会用大量的篇幅来写这些知识分子“洗澡”之前的生活,而最后只用了70几页来真正地写他们究竟是如何来“洗澡”的原因,“写知识分子改造,就得写出他们改造之前的面貌,否则从何处改起呢?凭什么要改呢?改了没有呢?”那么这三问又究竟是问的谁?你?我?还是我们?或是这整个事件的参与者(洗澡的人、看洗澡的人等)呢?这些想必又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回答了。同时在2003年,杨绛先生又在此小说前作了一篇序,写到这部小说里没有什么主角。“假如说,人是有灵性、有良知的动物,那么,人生一世,无非是认识自己,洗炼自己,自觉自愿地改造自己,除非甘心与兽禽无异。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呢。这部小说里,只有一两人自觉自愿地试图超越自己。读者出于喜爱,往往把他们看作主角。”而这一序,又恰巧回答了先生曾在前言提到的三问。姚宓和许彦成无疑就是那一两个试图超越自己的人。他们的故事在这部小说里其实是温馨的点缀,他们的感情在以伦理道德中是有着些许的不妥,但这样的相处是发乎情,止于礼的。若是二人真是自私之人,又怎会在许彦成告诉姚宓,自己要和杜丽琳离婚之时,姚宓又对许进行劝告制止呢?正是因为他们的身份、道德、教育在告诉着他们何为应,何为不应。对于这一点,先生也曾苦闷,而这也就是为何先生为何会在近百岁高龄之时动笔创作了其续集《洗澡之后》。《洗澡之后》的前言里写到“我特意要写姚宓和许彦成之间那份纯洁的友情,却被人这般糟蹋。假如我去世之后,有人擅自要写续集,我就麻烦了。现在趁我还健在,把故事结束了吧。”《洗澡》这部书讲的本是知识分子改造,没有什么主角。读者喜欢姚宓,许彦成,而将这部小说理解成为是一部爱情小说的话,就完全和写这部小说的初衷相违背了。其实这也就应了杨绛先生的那番话“不了解人生是不足以读得懂书的。”那我们再来看看他们究竟是如何来“洗澡”的呢?洗澡有场合变化、力道轻重,也有器皿选择。对待那些地位高的,思想比较顽固,不知改造的就要用大盆,当众洗澡,洗得不干净的话,还得用几个人来帮着“搓几下”,要直到洗出污垢,皮肤“白里透红”才能算做勉强洗完。洗澡不止洗一次,隔个几天就得再洗一次,免得生出一些新的污垢来。而在这部小说里,洗得最多的,被人帮忙的最多就是朱千里。他洗了两次澡。第一次洗澡前就冥思苦想,东挖西掘,要好好地写成篇检讨,来让群众看出自己洗得透彻。可是被群众以“丑化运动”的罪名给“打了下去”。正如书中所写“朱千里像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蛤蟆,呆呆怔怔,家都不敢回。”而朱千里的第二次洗澡,来得比第一次还要猛烈,他在“打倒千里猪、猪冒牌、猪吹牛”等的呼号中,含着泪,拖着沉重的脚回到了家里,写下了“士可杀,不可辱!宁死不屈!”的绝笔后,自杀了,但“可惜”没有死成功。他这个澡洗得是最久的。而相比之下,杜丽琳的澡洗得还算顺利。换了身行头,减去了长发,脸色黄黄,在检讨里检讨了自己的错误思想,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在群众的掌声中流下了坚定改造而又感谢的泪水。而那些在等待“洗澡”的“浴客”,没有资格欢迎,只无限羡慕地看她过了关。在小说的最后一部中,也是杨绛先生运用讽刺最深入的一部。在这样的“洗澡”之下,洗澡的人、看洗澡的人、等待洗澡的人,就这样在慢慢叙述之中尽显百姿百态。同时,这部小说也饱含着人性百态。当姚母向姚宓说及“我只怕人不如书好对付。他们会看不起你,欺负你,或者就嫉妒你,或者又欺负又嫉妒...”这样一番话时,杨绛先生也借姚母来表达自我的观点。唯有处于生活最低处,你才有机会看遍人间百态,有人帮助你,有人趁机诋毁你等等,这是姚母在历经丈夫去世、家庭变故所见到的,也是杨绛先生自己曾经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的。她也历经过“洗澡”、“干校”、牛棚等等,也被剃过一半的头发,画过阴阳脸等等,而这些经历也让她看到周遭人的百态,对于这些百态,人情,杨绛先生也有着自己的理解。“世态人情,比明月清风更饶有滋味;可作书读,亦可当戏看。”《洗澡》一书只写到了“三反”结束,而其后知识分子所面临的真正考验才刚开始,知识分子究竟应该以何种姿态来书写自己,拥有自己的话语权,表达自己想法等,这些至今都需要深入思考,也始终会是一个没有境头的探索,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道理会越探越广,越探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