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能再对我造成什么伤害了。
我一到周末就想消失。
来 WYN 快三年了。每到周末,我都极少参加编辑部的聚会,包括电影局、饭局、剧本杀局等。
并非因为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相反,我努力在人际关系面面俱到,被他们戏称端水大师,谁都不得罪。
但也因此显得太客气了,导致我谁也不亲近。
而我恰恰,很享受这种疏远。
都说人如其名。这种习惯,应该要追溯到我的几个笔名上。
首先是“Acher”。
初三那年喜欢同班一个女生,她的 QQ 昵称是“pain”。为了和她暗中呼应,于是我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ache”,要痛就一起痛嘛。
阿车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后来觉得“ache”太非主流了,还是加个“r”吧,于是就更非主流了——Acher,“疼痛的人”。
读大学时成为一位作者,开始创作一些故事之后,我逐渐发觉,诶,这个笔名很有意思。
挖掘疼痛,感受疼痛,传播痛感,这不就是我要做的事吗?
其实我所感受到的痛,绝大部分是人际关系带给我的。
记得我以前写过一个比喻: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两块橡皮泥揉在一起,就算分开的时候,也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橡皮泥般的痛楚经历得多了,后来我想,能不能干脆让自己成为一块乐高积木呢?
尽管材质不再柔软,但至少和另一块乐高分开的时候,我不会被损耗太多,或是带走太多的碎片了。
我的第二个笔名,叫“弥敦道黑衣人”。
这个中二的名字,一度是我在网上的另一个署名。当时是很喜欢香港的音乐文化,包括粤语流行歌、粤语的 trap,尤其喜欢里面的地名。
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其他城市,像香港一样爱他们自己的地名?浪漫九龙塘、东涌日和、下一站天后、山林道、流泪行胜利道、芬梨道上……
小时候听这些歌的时候,我总是在幻想,如果我出生在香港,我大概会成长为一个热血艺术家吧。
当然啦,也极有可能成为一个,“排了 20 年也没有排上公屋”的穷逼艺术家。
于是当时,我选了整个香港我最喜欢的一条路“弥敦道”,然后以“黑衣人”的身份站立在路牌下面。意思是,我身处这座城市,却时刻想把自己隐藏其中,谁都找不到我。
从 2018 年开始,我甚至连续三年立下了一个目标:每年跨年都要去一座没有人找到我的新城市,新加坡、东京、福州。
没有疫情,我可能会在世界的更远地方,短暂地成为一位“黑衣人”吧。
我想起以前在新加坡当“黑衣人”的时候,跟青旅上铺的挪威老哥喝喝酒,跟摩天轮排队偶遇的韩国姐姐讨论 Running Man。
年纪越大,身上就越多包袱。
当黑衣人,我能再次享受那种没什么包袱的感觉。
不想维系旧的人际关系,只想探索新的人际关系。这可能是我 20 岁之后做得最多的一件事。
你可以说是喜新厌旧啦。但谁又不呢?
第三个笔名,是我最不好意思写出来的,叫“沈空”。我把它用在了一些短片、电影创作的编剧署名上。
它的出处是明朝刘元卿的《应谐录·盲人坠桥》。里面讲到一个故事:
一个瞎子过桥,不小心摔倒,他用双手抓住栏杆,不让自己掉下桥。经过的人让他不要怕,尽管放手下来,下面是实地。但他不信,抓着栏杆直到力竭,失手掉到地上,还自嘲“早知如此,何必为难自己呢”。
作者在这里,用了一个词来形容这种固执,“沈空守寂”,意为在黑暗中守着迷茫的状态。
中学时期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其实非常同情这个瞎子,也非常佩服他。
因为当我把自己代入到一位身坠黑暗的人里面,除了自己真实的感官之外,我并不会相信任何人。但他竟然还能在黑暗中守着这份迷茫,直到最后力竭一刻。这种“认死理”的坚定,也令我着迷。
另一种角度来看,我享受独处,因为独处的自己就好比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寻找出路。
可能会恐惧,可能会失足摔死,但只有“一个人做决定”分泌的肾上腺素,才能提醒自己,“还活着”。
一到周末就消失,一到周末就自闭。
那是因为阿车这个人,想切换成“沈空”了。
说到这里,我想起上次我一个人去武汉,在武汉长江大桥上看风景。
下午四点多,桥上的车龙已经开始变得密集。我站在风中,面前的人们呼啸而过,没有人在意我,我也没有在意其他人。
那是我最享受的独处时刻。
我时常在想,2009 年读高中的自己,第一次来武汉,幻想着长大以后会以什么样的社会身份,来这里出差、来这里工作,然后和一群工作伙伴在长江边上吃夜宵。
但事实上,2021 年再来这里,我是一个人的。不带任何目的,只想在这座横跨长江的桥上,做一个隐没在城市当中的黑衣人。
难怪前段时间看完 1999 年著名的 TVB 神剧《洗冤录》,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还是隐世的验尸老师傅说的一句:“鬼有什么可怕?死人有什么可怕?人,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世界在变,而人随时比这世界变得更快。人心难测,人连自己的心思也难测。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再愿意花时间去维系旧关系了。
我想跑在每一段疲惫挣扎的关系的前方,就像跑在武汉长江大桥的那些自行车的前方,然后回过头来挥挥手:
“嘿,我超过你了。你不可能再对我造成什么伤害了。
我们,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