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红新 | 今 生 的 姐 姐

今 生 的 姐  姐

文|齐红新

姐没了。当父母离我而去之后，又一个可以记得我的童年的人，说走就走了。

深夜两点多钟，睡得正酣。手机突然响了，姐夫说：你姐病情重了，接不上气，指甲已开始发紫了。我一时竟懵了，不知所措。顿了顿才忙说，快叫救护车，送医院啊。姐夫说已叫了。然后是焦心地等待。

半个钟头后，姐夫哽咽着说：你姐不行了。

我的眼泪跟着下来了。

“去后思量悔应晚”。姐生前糖尿病、心衰很严重。据姐夫说姐去世前的那天状态还不错，还能正常吃饭、吃香蕉。傍晚时胸口疼了一阵，喘不上气，后来便缓解了，似无大碍的样子。

这不由使我联想起了两件事情。一件是早在几个月前，我做了一梦。梦见已亡故三十四年的母亲让我在她的坟地里种上榛子树。我问为何要种这种树，母亲说因为这树的果子能治哮喘。梦醒之后，我还和妻子说起这梦的奇怪地方。

因为若非此梦，我还从不知道有榛子树。倒是哮喘引起了我的注意，母亲在世的时候就患有很严重的哮喘病，发病时坐卧不得，生死命悬一线，常常吓得我和弟弟几乎要哭出来。现在想也许是母亲冥冥之中提醒我要多关照姐的身体，然而我却没有能领会。

另外一件是，就在姐去世前的那个傍晚，我像以往一样在河边公园里快走锻炼，却不时感觉心口闷疼，疼极了不得已只好坐在一条长凳上。人都说兄弟姊妹，十指连心，安知那不是我姐心疼难忍，在隔空向我传递着病情信息？倘若当时我心里装着姐，能够联想到姐的病，及时打个电话询问一声，或者亲自赶去看看，也许就是另一种境况了。也许姐就躲过了劫难，不会在晚上就走了！

说实话，姐算得上一个比较苦命的人。

一辈子，娘家婆家都没享什么福。在娘家的时候，兄弟姊妹六个，她排行老二，小小年纪便跟着母亲学习炒菜做饭，学做针线活，帮着母亲看管照顾几个弟弟。至今我还记得小时候姐给我做的布鞋的样式，我坐在锅灶前，姐给我一口一口喂饭的模样，以及考上大学时，姐慈母般帮我拾掇衣物铺盖的情景。

出嫁后，姐因常送些米面油、鞋袜之类的东西贴补娘家，惹得婆家人轻看，并为此常与姐夫生气，受了不少委屈。结果三十岁左右就得了糖尿病，从此与药为伴，苦味儿变成了生活的日常味道。记得有一年春节刚过，姐来到我家里，带着两千多元钱，一些换洗衣服，一付长住的架势。原来是和姐夫生气离家出走到我这儿了。

就在这段时间里，姐和我说了很多很多平日没说过的话。姐说她曾被打、被骂，被嘲笑，说她因为没有母亲和姐妹，没有能说心里话、悄悄话的人，什么委屈、苦楚都憋在心里，无处倾诉。姐感叹道“唉，你要是个妹子就好了，我就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了，我就不会过得这样可怜了。”我想，姐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得了糖尿病，恐怕就是太多的不良情绪郁结于胸，硬鼓憋出来的病啊！

姐没了，许多生前身后事，一时都到眼前来。就在姐去世前一个多月，姐一度病重入院治疗 。

通过检查，姐几乎全身都是病。糖尿病、心衰、肺部感染、腹胀、哮喘、腿脚浮肿，吃不下饭，甚至不能躺着睡觉。必须得半靠在床头，方可小睡一会儿。

我简直不能想像姐在病中的日子，那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是怎样熬过的。也不能想像姐有着怎样坚强的意志力与疾病对抗。

我埋怨姐为何病到如此程度才来住院。姐低声说:你姐夫怕花钱，不想让住院，不想做检查。连治糖尿病的西药，竟也还是二三十年前吃的已淘汰药，已经不能控制血糖的飚升。

我不禁心生愧疚。我长年在外工作，逢年过节才去姐家走动一两次，即使见面也从未去认认真真问候姐的病情，更没有想到亲眼去看看姐吃的药物。归根结底，还是没有真正把姐姐放在自己的心上，去关爱，去照顾。

稍觉慰安的是，在姐住院时，每天我都抽时间去病房看一看姐，陪姐坐一会儿，唠叨点儿家常话。有时候也和妻子做点儿容易消化的粘粘的米糊，煮两个柴鸡蛋，用饭桶拎到病房里，心头暖暖地看着姐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下去。

当姐听到同室的病友说还是姐弟亲啊，姐苍白的脸上一时溢满笑容，露出了甜甜的幸福的表情。有一天，当姐病情稍微好一点儿，我请姐和姐夫去一家板面馆吃饭，点了姐能吃的几个菜，给我自己和姐夫各斟了一杯啤酒，我端起酒杯，郑重地对姐夫说:“哥，不管我姐平时做的对不对，请你看在她没有父母，没有姐妹，看在她跟你过了几十年，为你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一身毛病的份上，以后再生气了让她一让，好好地待她吧。”

不知怎么，说到后来，我几乎已泣不成声，只好酒中和着泪，匆匆一饮而尽。唉，我是从心底心疼我这个可怜的姐呀！可惜再没有什么以后了。

在姐停丧的几天里，我对姐夫、外甥女的表现极不满意。尽管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显得小心翼翼。

我不满意姐夫不哭泣流泪，照常与人说笑，没有中年丧妻的悲痛。也不满意外甥女没有悲痛得茶饭不思，泪眼不干，没有意识到丧母意味着她的人生已失去来处，只剩归途。她还在为一些琐细小事奔走，完全没有安下心来为母亲守灵。以至于临去火化的时候，她不知从哪儿匆匆被人喊到棺木旁。

她的大娘哭着骂她：这个傻妮啊，你还不知哭啊，你不知道这是和你妈的最后一面了。

我没有去棺木边上看姐的遗容。我不敢看，不想看，不忍看,于是只站在人群之外，一边望着棺木，一边用手不停地拭泪。

我不想过去看一个静静地躺在那里、不会说、不会笑的姐，我只想看见一个健康活着的姐。

看也罢，不看也罢，这辈子，虽然无法挽留住姐，但姐的音容笑貌不就长在我眼前，长在我心里么?

从今以后，我和姐的姐弟缘分今生已尽，我只能一个人通过照片、回忆、祭奠去延续姐弟的缘分，姐却长眠于九泉，再也不可能知道什么了。

姐不在了，尽管姐的家里还是那些人——姐夫、外甥女、外甥，都没有变化，但距离却突然感觉拉大了许多。我一下子在情感上觉得与这个家庭的最厚重的纽带断了。以往的那种与这个家庭的亲密无间的心理优势没有了。

过去曾有的浓浓亲情，转眼间变成了客气。对我来说，在这个家庭里，没有人能时刻牵挂于心了，甚至这些人的生活、生病、悲愁都会不那么关心了。以后这里就只是一门纯粹的亲戚。

花谢了，还有再开的时候，姐走了，今生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不知道前生我们姐弟究竟是谁欠了谁，才会在今生相遇，做了姐弟。

我只知道今生，我已经欠了姐。

如果还有来世，还有下辈子，姐，请我们还做姐弟。

哦，不，来生咱做兄妹！就让我做一回兄长，做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而你就做那大树下的一株花草，让我为你御寒蔽日、遮风挡雨，再不让别人骂你、欺负你、嘲笑你，让我照顾你，呵护你，愿你快乐幸福过一辈子。

让我把今生欠你的，都好好地奉还给你。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下辈子，姐，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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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齐红新，男，新野县王集镇人。公务员。现供职于县某行政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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