抠门的男人要不要？

1，

台上新人忘情地讲述他们如何相爱，台下宾客用筷子点评一道道菜。

酒店规模越大，菜品越不如意，吃得人意兴阑珊。直到鲍鱼蒸蛋端上来，气氛勉强活了些。盘子转到刘均面前，他飞快地抓起两盅，分别放在自己和女友谢春面前，并把自己盅上的鲍鱼夹到谢春碗里。

在座的全是两人大学同窗，见证过他们的爱情诞生史，目睹此景纷纷轻笑，更有甚者打趣道：刘均你小子可真疼老婆，怪不得你俩能好这么长时间，想想当年班上多少对，现在还在一起的也就你们了！

这话虽是调侃，语气却不乏艳羡，一下子戳到谢春心坎，她情不自禁地娇羞一笑。刘均同样憨笑道：回头我们摆酒时，在座的也得赏光啊，一个都不能少！

时间产生的隔阂在嬉笑中渐渐融化，大家开始回忆大学时代，气氛一时轻松而欢快。

一直沉默寡言的宋丽，忽然吐出嘴里的鲍鱼，忿忿道：这是哪门子鲍鱼啊，跟嚼木头似的，一看就是次货！哪像我男朋友经常带我去吃的那家，又鲜又弹牙！

说完放下筷子，无比嫌弃地溜了一圈桌上的菜碟。

整张桌子瞬间安静下来。

谢春的半只鲍鱼仍夹在筷子上，吃也不是，丢也不是。

宋丽是她的大学室友，上学那会儿就喜欢独来独往，毕业后跟大家也不怎么联系。本来她出席就挺令人意外的，现在说出这番话，更是叫人不知如何接下去。

好一会儿，谢春的另一个室友笑道：宋丽你有对象啦，都没听你说过，是哪里人啊，啥时候带给我们看看呗！

宋丽顿时喜笑颜开，事无巨细地夸起自己的男朋友，重点称赞男人的慷慨大方。譬如，无论给她买多贵的衣服包包都不眨一下眼，约会只带她去高级场所，搞得她对鲍参翅肚已经看得跟家常菜一样。

一桌人纷纷表示羡慕嫉妒恨，谢春则听得相当不是滋味。尤其是宋丽那句“男人真爱你就不会小气，抠门的男人最是要不得！”，仿佛一根针扎在她心口，令她底气全泄。

同学们都羡慕她和刘均长跑数年的爱情童话，哪里知道生活中的刘均有多抠门。

以前上学时，大家都靠父母给生活费，花钱省点能理解。毕业后，两人收入稳定，经济能自给自足了，他反倒更加抠抠索索。

能在家做饭，他绝不下馆子，下馆子一定凑优惠券；从不看新上映的电影，下线后也要找免费的会员看，总归一毛不拔；公司提供加班餐后，他宁愿加班，就为蹭那一顿饭。关于如何省钱，他能出一本厚厚的宝典。

怪不得说人比人气死人。很多事，不对比就风平浪静；一比较，浑身上下不是滋味。谢春自问长得不比宋丽丑，怎么挑的男人却比她差那么多呢，一掷千金的浪漫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

刘均没发现女友内心的波涛汹涌，看到水煮大虾上来了，连忙擦擦手给她剥虾。

雪白的虾肉躺在醋碟里，光泽诱人。若是平时，谢春肯定一脸骄傲满足地大嚼特嚼，顺便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催促他动作快点。然而现在，那些刚刚吹捧过宋丽男友的笑容，落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一种讥讽：那么抠的男人，你怎么坚持跟他这么长时间的？

这样一想，谢春简直满腹酸涩，胃口全无。她没好气地推了推刘均，说自己饱了，让他别再剥了。别再丢人现眼了。

酒席在谢春的坐立不安中，很快到了尾声。

不知谁喊了一句，女同学们一起聚到新娘身边送道别前的祝福。一群人有说有笑的，约定日后再聚，宋丽蓦然惊呼起来：谢春，你是不是克扣你们家刘均零花钱啊，看把他逼成什么样了！

大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桌边只剩下刘均一人，他将桌上没人抽的香烟全部装进烟盒，塞到自己口袋里。动作一气呵成，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

谢春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刻隐遁。

宋丽恍若未觉，依旧自顾自道：我男朋友就没刘均这么会过日子，有一次可气死我了，我们楼下超市做活动，扫码就送整箱牛奶，我都掏出手机了，还被他直接拉走，嫌薅羊毛丢人！要我说，他就该学学人刘均！你说是吧谢春......

谢春讪讪一笑，没有接话。瞥了一眼宋丽包上亮眼的标志，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腰间的挎包往背后推了推。

2，

是夜，谢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身心一会儿在烈焰里沸腾，一会儿在海水中凉透，百般不是滋味。

养条狗都有感情，更何况是谈了那么多年恋爱的刘均。从象牙塔岁月熬到社会大染缸，两人是彼此的青春见证，不是说丢就能丢的。

可是，她年纪也不小了，难道真要把一生都耗在这么抠门的男人身上？作为女人，谁不想有个多金又浪漫的伴侣，带着自己在红尘世界潇洒快活。

最终，谢春痛下决心，尽管暂时不分手，但她不会再坚守愚蠢的执着。如果遇到更好的，她一定要自私一回。毕竟，人活一世，最先满足的应该是自己。

反正，现今社会的爱情不都是这样嘛。遇见下一位之前，手头的先将就着用，哪怕不那么称心，聊胜于无。

于是，谢春开始借口加班，背着刘均去相亲。

她的五官不算出彩，胜在皮肤白皙，属于温婉型的小家碧玉。以前不知道她有男友时，单位好几个大姐抢着给她介绍对象。

生出心思后，谢春谎称自己失恋了，恨嫁的情绪写在脸上。很快，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拆二代。约会地点在星级饭店的包厢，谢春很满意，满怀憧憬地赴约。

拆二代还没到，谢春百无聊赖地拿起桌上的菜单本。翻了几页，暗骂道：抢钱啊！一盘蚝油生菜，居然卖到六十八，都能买一车生菜了！

继续翻着，一面忍不住吐槽，一面又暗自窃喜。拆二代挑的地点，说明她值这个价。看来跟着刘均，真是埋没自己了。

等了快一个小时，直到晚上八点多，拆二代才姗姗来迟，将宝马车钥匙往桌上一甩，眼睛在谢春身上溜一圈，大大咧咧道：不好意思啊，起迟了。

谢春抿了一口茶，假装没有触碰到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努力镇定心情，轻笑道：您午睡时间挺长的哈。

拆二代点了一根烟，烟味顺着空调风飘到谢春脸上，她屏住呼吸，听到他的声音夹杂着放纵后的空虚：昨晚跟哥们儿干了一场通宵麻将，中午饭才结束，麻痹困死我了！

谢春咬了咬嘴唇，拼命过滤掉不绝于耳的脏话。她忽然有些想念刘均，他不抽烟，也不会通宵打牌。他的性子永远糯糯的，吵架都吵不起来，更别提骂脏话了。

服务员打断了谢春的思绪飘飞，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龙虾，一时不知道从哪下筷子。拆二代微微一笑，掸了掸指尖的烟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睛里写着势在必得。

谢春顿时胃口全无。

只是，一想到这样的约会机会并不常见，思虑再三，还是不敢懈怠，竭力做出欣喜的模样，吃得有声有色。

还没吃几口，拆二代凑上来，指腹在她腰上按了按，轻声道：多吃点，太瘦了。

谢春吓得一动不动，及至男人的指尖向上滑到脊线的敏感处，瞬间醒悟，一下子蹿起来，抓起挎包就往对方身上打。

拆二代被打得步步后退，忍不住气急败坏道：你特么有病吧，装什么纯，你知道这一顿饭多少钱么，想吃白食啊！

谢春憋着一口气，一阵风似的狂跑。直到饭店金碧辉煌的外墙消失在视线中，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哭够了，仍觉不解气，打电话给同事。

没想到，拆二代先发制人。同事不仅不安慰她，反而语气清冷道：人家家底殷实，被女人上赶着追，看上你了才会这样，要是他不喜欢，压根儿就没有见面的机会。

言下之意，她应该倍感荣幸才对。

谢春气笑了，初次见面就动手动脚，玩弄意图显而易见，这样的男人跟禽兽有什么区别。她懒得和同事辩驳，毕竟一切都是自找的。

月色斑驳，树影婆娑，她打了个冷颤，愈发感到心慌意冷。打开手机摄像头，一个容貌可怖的女鬼赫然在目。擦干净被泪水糊花的妆容，脸颊白得发青，仍旧像鬼，四顾茫然的孤鬼。

谢春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飘荡了许久，直到饿得胃痛，身体本能地往家走。所谓家，是她和刘均租的住处。

打开门，刘均正在埋头修理电脑。谢春看着他娴熟地清扫电脑屁股里的灰，心口蓦地一酸，怔愣着忘记换鞋。

这个笔记本，原先是谢春的。她后来改行做设计，对电脑配置要求高，刘均便买了一个新的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而她的旧电脑则被他据为己用。早就该被淘汰的次货，他却修修补补，坚持用了两年。

他总是这样，抠得不行，还振振有词地说钱要用在刀刃上。她用电脑是刀刃，那他自己呢，就不重要么？

刘均发现谢春一直杵在鞋柜旁，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认真地打量着她，起身道：脸色怎么不好看，是不是加班累的，要不要下碗面条给你？

谢春连忙弯腰换鞋，不让眼泪落下来，好久才用厚厚的鼻音答道：嗯，要加两个蛋！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很快下肚，谢春连碗底的几粒葱花都嘬干净了。胃里暖而充实，走失的灵魂终于回到阳世。她凝视着仍在埋头修电脑的刘均，喟然长叹，心满意足。

3，

年底，一场大雪呼呼而至，整个城市淹没在彻骨的寒冷中。

谢春刷朋友圈，看大家秀各色各样的火锅，馋虫大发，对着厨房大声喊道：好了没呀，你媳妇快饿死啦！

只要买对了材料，家里也能涮出火锅店的味道。毛肚、鸭肠、肥牛争先恐后跳进锅里，白汤氤氲，红汤火辣，共同钩织出人世的烟火。

谢春撑得站不住，各种撒泼耍赖逃避洗碗。刘均不住诱哄，洗完碗有惊喜等着她。他的眼底含蜜，她不饮自甜，屁颠颠地跑进厨房。

什么样的惊喜呢？

凭着对这个抠门男人的了解，谢春猜了很多不值钱的东西。

结果一个都没中。

因为，她的抠门男友以最酷的姿势甩出了一张银行卡，说要给她买套房子。

谢春震惊得许久没缓过来。同为毕业五年的打工族，刘均居然攒出了一套城市房的首付。她第一次对他的抠门产生敬意。

刘均执意在购房合同上写她一个人的名字，谢春过意不去，他却道：用一套房子锁住你，我觉得划算得很，你就说嫁不嫁吧？

嫁嫁嫁！

谁说抠门的男人不能要，抠门的男人，也有最珍贵的爱。

房子到手后，谢春和刘均天天往家居建材市场跑。渐渐地，她明白了何为近墨者黑。他看上的物件，她一定要货比三家，哪怕便宜一分也是好的。能够自己动手的部分，一定牺牲刷剧时间来完成，再苦再累都甘之如饴，因为省下的工钱还能做它用。

谁叫他们身无特长，家里没矿，一分一厘都靠自己打拼而来。如果毫无顾忌大手大脚，别说买房，简单过日子都难以维持。毕竟，细水方能长流，克制才能久远。

新房装修完毕，刘均主动提出下馆子庆祝，因为他实在累得不想动刀。谢春惬意地享受着他搛到碗里的鱼块，只觉得每一口滋味都美妙非常。

两人搬进新家没多久，宋丽打来电话，哭着要借钱。

她那个最慷慨大方的男友，挥霍无度，被人哄着参加豪赌，输得倾家荡产，还欠下巨额高利贷。她提出分手，他不同意，要她把他花在她身上的钱全部还回来才能分，否则就同归于尽。现在，高利贷天天来堵门，她实在走投无路了。

惊恐绝望的语气，几乎令人以为，那日她在宴席上的洋洋自得，不过是一场烈火烹油的虚梦。

而谢春则在这如梦似幻的命运反转中，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