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京剧时须注意「出字法」
「开齐合撮」谓之四呼,此读字之法也。「平上去入」谓之四声,每声分阴阳,实则共应分为八声,北人无正入,且也入声不易于拖长拉腔,故吾人今日所论,只按阴平阳平与上声去声立言,以免混淆阅者耳目。殊因吾国幅员辽阔,方言庞杂,匪特吴越不同语,即一带之隔而言语异殊,且也音韵之学,自古即乏精研之志,亦鲜指南坟典,欲求圭臬,正如瞽者无相,乌可得?以不佞之无学寡识而欲谈音韵,诚不知人间尚有“羞”字乎?然使胡为而胡话及此,因前者杨少谱以数点见质也。
谭鑫培、王瑶卿之《南天门》
少谱年未二十,勤学好问,以乡谊关联视不佞为长辈行,每相值辄低声求益,未见孺子有如是之诚挚者,子房子房,其如未逢黄石老人何也。愚下愧惭之余,常忆吴师癯安为韩生说音,今尚留一鳞半爪于脑海,师所讲者为昆,就昆推而及于皮黄,其道当不至大相径庭欤?杨生问如何能使字正?余曰即此一端,万言不易了耳,今略解云如下:
字必有声,声分平上去入,稍一忽略即不可收拾。字正者简言之应读平者平、上者上、去者去、入者入耳(唯北人不善读入,幼就学师亦不教之姑以略),此曰字正。反之平读为上或去,皆不得谓正。然则唱戏重字乎?重腔乎?以字就腔乎?以腔就字乎?此为最难解决之问题也。今先论正与不正的问题。夫四声之中,平声最长,入声最短,但上声去声亦可唱长。上声必有挑起之象,去声必有转送之象,吾人要必须唱的个个字正确不移未免太胶柱鼓瑟矣。戏曲非演说,取悦人耳为第一要义,故偶然为腔好听把“字正”稍为改变,亦不算大错。
曾记民初为《南天门》“带孝披麻”的“麻”字,或谓老谭唱“披马哑哦哦”把阴平唱成上声,殊不如余叔岩唱法“麻”字下加一呀字,不变正音。二笔论争各数十万言,以致撇开正题亦及其他。实则所争者极小。总之“麻”字如欲用低腔(像谭的唱法)非念成马字不可,此乃人生理构造关系,只要是人,即可说是没办法,老谭亦为如此唱好听,无法,将字的声音稍变,而听者亦决不至错想到是马字。如斯笔战,真所谓许子不惮炊矣。
王凤卿之《朱砂痣》
如王凤卿唱《战成都》“是孤王待你哪条不好,背孤王降刘备所为哪条”,“好”字用力一拔便成“毫”,“哪”一拔便为“拿”,“哪”“好”均上声,如此用来即须变为阳平。总之“要这样唱就须变音,要不变音,就不要如此唱法,二者不可得兼也”。由此段仔细推想推想,自然可得到某声字要唱高即须变音,某声字低唱即不变音,日久天长,自然得到极大的收获矣,此所谓举一反三者也。
要想拉腔不使声音变化须用何种方法,一言蔽之,“出字”为最要耳。一个字如当作一个音念,斯大误矣。如快板,自可无虑。只要稍稍延长,则须用反切的念法。不过中国书上反切只用二音如西文之拼音然,今所谓“出字”分为三音,即头,腹,尾是也。凤卿幼年人都盛称“味好”即以此法胜。《文昭关》“伍员马上怒气冲,逃出龙潭虎穴中”,“中”念则“诸屋翁”诸为头、屋为腹、翁为尾。以诸字为头,备出口时之用,以屋字为腹为联络之用,以翁字为尾,以备收音之用。今之凡俗往往“先帝爷下南阳”“阳”字脱口而出,一板之后,便走入发花辙,再二板之后又入中东腔,不知变了多少,其病即是不能用此法。如将阳字分开,开口起于“义”,腹用“一”,收以“昂”字此弊自除,此乃天造地设之三声音,习来至易。许荫棠以字方着闻,于昔日佳戏《打金枝》“把王催”“催”字声震瓦砾,今人尚称道,然以余论,仍不若念为“粗勿微”为柔而有味也。
此段本近万言,题目亦异,因愚下大病初愈,故率成此段,因少谱不日随永春社出京,似有脱颖之兆,故写此以为送行词,并愿与诸小英雄一齐讨论讨论。
(《立言画刊》1939年第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