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曹中江的随笔《失约》

失约  

曹中江

父亲生病期间，我对他老人家说，等您出院后，就到团城山我家去住。

父亲很高兴，说，过几天让我的妹夫开车来接他，到我家来。

父子俩就这样约定好了。我深知，父亲一向一诺千金，何况是对自己的大儿子。

父亲想来我家，并非图享福，而是想来接送最疼爱的孙子上学。

我虽从事编辑工作，但学识浅陋，6年前儿子出生时，只顾高兴，但如何取名，还真未很好考虑过。而父亲不仅仅是高兴，早已为孙子拟好了名，问我他给孙子取的名如何？我说太好了，妻子也欣然同意。

当儿子一天天健康成长，能甜甜地叫他爷爷时，老人家是多么欢喜，眼角眉梢都是笑。

儿子今年上小学一年级前，父亲早早从大冶老家山英来到黄石，自己去办了老年人乘车优惠卡，他说到时要接送孙子上下学。

这是父亲的心愿，饱含了他对孙子的殷殷关爱之情。

父亲爱喝点小酒，这是他辛劳的人生中不多的一点乐趣。我去年吩咐妻子买了10斤装的毛铺窖酒，用枸杞加冰糖泡好。此事我并未告知父亲。没想到父亲从老家来黄石我家时，自己买了同样是十斤装的毛铺纯谷酒。父亲，他不想儿女为他多花一分钱。如今，泡得红红的枸杞酒还剩小半瓶，而父亲买的纯谷酒还原封未动。

父亲生于山英，长于山英，家乡这块厚土培养了他勤俭节约、坚韧顽强的品性。

他十九岁从大冶师范毕业，从事农村教育工作四十一年整，先后任教于曹家堍中学，大箕铺高中，大箕铺重点中学，后畈小学（即现在的大箕铺镇中心小学)等学校。数十年的数学教学工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既教书又育人。提起我的父亲曹祥兴，在大箕铺镇教育界可说是有口皆碑。父亲虽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但确为社会输送了一个又一个有用之才。

父亲是一位优秀乡村教师，但骨子里是一个农民，他淳朴，勤劳。退休后，他种田种地种菜，同时热衷于家乡的公益事业，湾里的大事小事，他总是不计报酬地付出，修路、修文化礼堂等等都有父亲的身影。

他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舍不得穿，不敢浪费每一粒粮食。

父亲的身体严重透支，但他一直悄悄硬扛着，不告诉儿女。直到病重，迫不得已才住院。

从大箕铺镇卫生院到大冶市人民医院直至黄石市中心医院，父亲住了三十天医院。先是肠胃炎，后恶化为肠梗、血栓，受尽了病魔的折磨。父亲本来就瘦，住院治疗多日无成效，眼见一天天瘦下来，直至稀粥都不能吃，大便失禁。父亲被折磨得骨瘦如材。眼窝深陷，双脚小腿成了皱皮，双臂打满了针眼，最后打不进去，才改为在颈窝打针。父亲那么瘦，还要从他干柴般的手臂上抽血，父亲痛得五官紧缩，但他始终忍着，从不呻吟。弟弟说，他不敢直视，泪往心里流。他说父亲不是坚强，而是刚强。

父亲住院期间，兄弟姐妹和姐夫、妹夫和儿媳轮流照顾他。

他不要子女告诉别人他生病的事，生怕给别人增加麻烦。

他从不提自己的病情，但总是提起弟弟的生日，姐姐的生日，妹妹的生日，姐夫的生日，妹夫的生日。他惦记着给他们做生日。

他计划今年给新房子打地坪，二楼做防盗网。新房子是他偕继母如燕子衔泥，一点一点做起来的。只为给儿孙留下一个温暖的窝。

他还惦记地里的花生未扯，芝麻未割。

9月16日上午，我去医院看父亲，他从昏迷中醒来，吃力地对我说，中江，你回去休息，下午要上班。我紧盯着他，发现他的眼角溢出了泪珠。

我非常难过，转过身去，走出病房，眼泪怎么揩也揩不干净。

遵医生建议，父亲被转到重症监护室。

9月19日，虽已仲秋，却天热如夏，气温高达35摄氏度。晚9点多，妻去接女儿，突然，下大雨，打大雷，炸雷一声又一声。她接到黄石中心医院重症医学科打来的电话，说父亲的痰堵在肺部，要用一根管子从鼻子插入肺部，将痰吸出来，有风险，要家属签字。妻将女儿接回，又冒雨打的去医院。

妻对我说，父被病魔折磨，受了多大罪啊！

9月21日是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时候，父亲孤单地躺在重症病房，身上插满了管子。

父亲治疗不但未见效果，病情反而愈来愈重。9月22日晚上，医生打电话给我妻子，说父亲状况不好，我妻子送去的瘦肉粥和苹果汁已无法进食，是透析和上呼吸机抢救还是接回去？和家人商量后，我同意抢救。哪想到，第二天上午，妻子给父亲送两瓶白蛋白去时，医生却让家人把父亲接回去。真如晴天霹雳，我和姐夫妹夫弟弟火速赶到医院，租了一辆专业护送车。用担架将父亲从重症监护室抬出时，我们见到父亲失去神采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弟弟不停地说，父亲，我们回山英，我们回山英。到了一楼，司机说要上厕所小解，弟弟跟去，要他快点快点。

从黄石市中心医院到我的家乡大冶市大箕铺镇山英湾，约40公里路程，是那么漫长。弟弟不停地呼唤父亲，说他最坚强，让他别睡，我们回山英，家人都在等他，孙子也在等他。父亲的眼睛慢慢地闭，但他极力睁开一条缝。将近中午十二点，坚强的父亲终于到家了，躺在自家床上。中午十二点零十分，敬爱的父亲在生他养他的厚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们，带着许多未完成的心愿离开了我们。

父亲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得那么匆忙，因此没留下片言只语，我们也没想到他老人家走得如此匆匆，因此给我们留下永远的痛。但我们后辈将永远不忘他的深恩，牢记他生前的教诲，淸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做事。

父亲向来重诺，但81岁的父亲与他的儿子第一次失约了，也是最后一次失约！

曹中江，从事新闻工作，爱好文学，偶有习作。老实做人，真诚为文。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